4.浑邪与休屠
公元前121年,刘彻发动“三大战役”之二的河西之战。河西指的是河西走廊到湟水流域的广大区域,其北居延泽是匈奴骑兵由漠北南下的要冲之地。匈奴浑邪王与休屠王率领部众驻牧于此,从朔方的西北和西南以及陇西西北面包围骚扰汉帝国。为了确保朔方和陇西安全,并且切断匈奴主力南下的通道,刘彻决定占领河西一带。
阳春三月,霍去病率领万骑从陇西出发奋击匈奴。他用6天时间一连冲破匈奴五王辖区的防御,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势如破竹。汉军击溃匈奴的抵抗,杀折兰王、斩卢侯王,还俘获了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官员贵族,一共斩首8900余级,并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虽然战果辉煌,霍去病部也损失惨重,班师时只余3000骑。
到了夏季,霍去病再度率数万骑出塞。他与公孙敖分兵合击匈奴,结果公孙敖在沙漠迷路误了与霍去病会合的时间。而与李广一同进击左贤王策应河西作战的张骞也沾染了老李的霉运:李广率4000骑先行被左贤王率领的主力40000骑围困损失惨重,而率步兵跟随在后的张骞也因为救应李广不及时而被论罪。这样霍去病变成了一路孤军,而他毫不在意地勇往直前两千余里攻占祁连山!在这次作战中汉军斩首30200级,捕获匈奴大王5位,裨王70余人,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等王族成员59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高官63人,逼迫单桓王和酋涂王率2500人归降汉帝国。
在河西之战中汉帝国大获全胜,但是匈奴帝国的惨败却在战斗平息后继续延续:由于这两场大败仗都发生在浑邪王与休屠王承包的责任田里,所以村领导伊稚斜当然要追究失职承包人的责任。秋季,单于的信使来到河西向惊魂未定的两位王爷传来口信:大单于召集两位到单于庭述职汇报工作,讲一讲你们是怎么“配合”汉军大获全胜的?听了这饱含杀机的宣召令之后,浑邪王与休屠王商量了一下得出共识:咱俩还是弃暗投明做二五仔吧!于是两人率部联络汉军商讨投降事宜。
刘彻得知后自然表示大为欢迎,他特地派遣霍去病率部接应这两路匈奴“起义军”。霍去病率领大军迎接浑邪王与休屠王,准备的车仗就有2万辆之多。这么隆重的规格不仅是显示汉帝国的重视程度,更是为了防备匈奴用诈降计忽悠刘彻。结果当投降的匈奴队伍与迎接汉军相遇时,霍去病属下的军队以排山倒海的气势迎接过来,准确地说是以准备接战的方式正面迎上来。汉军是有诚意受降的,不过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保持警惕以免上当。匈奴也是有诚意投降的,不过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自己上了当: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没有红旗招展,只有人山人海——这些是刚扫荡过他们的故乡,杀戮过他们的同胞,摧毁过他们尊严和信心的敌军。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动摇,除了浑邪王之外。倒不是他是坚定的亲汉派,而是由于他刚杀掉反悔的休屠王,逼迫两族部众一同投降,实在是无路可退了。就在两军相接之前,很多浑邪部众崩溃逃走。霍去病立刻率军驰入匈奴阵中高呼不动者免死,随即追杀反悔不降者8000余人。在干净利落地平息了匈奴降军骚动后,霍去病与浑邪王相见并立即护送他到长安。这次受降有惊无险地顺利完成,一共有4万余人归顺汉朝,当然汉朝的对外宣传部门颇加了些水分——10万匈奴胡人慕我天朝威名来降!
刘彻没有食言,他厚待这些投降的匈奴人。浑邪王被封为漯阴侯,其部下四裨王也都被封侯。当然,反悔不降又被杀掉的休屠王属下就很倒霉了。尤其是其家人都被送到皇宫中做奴隶,具体工种是在黄门养马,其中有个14岁的少年未来成为显赫一时的人物。就在长安城中热情招待弃暗投明的匈奴人时,不少精明的长安商人也闻风来推销自己的货品。于是一桩惨案由此而起:《汉律》规定吏民不得持兵器出关售与胡人,长安城中的商人不管这套,以为在关内自然不受限制,于是将大批违禁商品卖给浑邪王的属下。结果钱还没焐热呢人就被抓起来了:汉朝官员宣布在京城卖给匈奴人武器也属违法,转眼间500余商人以“阑出财务于边关”的罪名人头落地!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汉帝国对于归顺匈奴人的态度是很微妙的,属于典型的又拉拢又防备。汉帝国只信任那些“汉化”了的匈奴人,而以中原文化对草原文化的巨大优势,汉化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www.xing528.com)
刘彻在河南地安置投降的匈奴人,将其分为五属国,分别拱卫汉朝边境五郡故塞。为了防止这些匈奴背叛,刘彻又安插了不少忠于汉朝的匈奴人与汉人做五属国的国官监督。从此后金城河以西直到盐泽空无匈奴,伊稚斜的部下只能偶尔渗透侦察,再也无力南下了。
那么这次投降的浑邪与休屠两部在匈奴帝国内部究竟占据多大分量呢?首先看看他们的种属:浑邪部源自古代蛮族义渠,汉帝国的义渠裔将军公孙贺的父亲就叫做公孙义渠,在秦汉之际的汉化胡人中以部落或民族为名为姓的很多,公孙家族只是其中一例而已。而在臣服汉朝的义渠人中以浑邪为名者也有不少,这说明两者存在同源的关系。义渠本是秦国北方的“西戎八国”之一,当义渠国被秦国消灭后,大部分义渠人融入秦国继而成为汉帝国的臣民。到了刘彻的时代,义渠人早已经历了数百年的汉化融合之旅,他们中产生了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与汉人一样受到朝廷信任。不过在他们身上仍保留着少数民族的鲜明痕迹,在汉代史籍中仍然以“出身胡种”来特别阐明义渠裔名人公孙贺、义渠安国等人的身份。而当年义渠国灭亡后有一部分不肯投降的义渠人向北迁徙,由半农耕半游牧民族退化为游牧民族。《汉书·晁错传》和《后汉书·西羌列传》都对义渠人转化为浑邪部落有过描述。当匈奴兴起后,浑邪部落也被征服。匈奴民族有个较为独特的习惯,即战胜者以战败者的部落名为名号,以彰显自己的战功。例如匈奴兼并楼烦与白羊两部后,仍然保留楼烦王与白羊王的名号,只是身为王的已经是委派来管辖这两部的匈奴贵族了。浑邪王与休屠王也与之类似,虽然匈奴可能会以匈奴裔贵族取代原有的浑邪部酋长,不过这个民族的主体依旧是义渠后裔,他们充其量只是“匈奴别部”。
休屠部也不是匈奴本部出身,在《后汉书·任延传》中说休屠是“杂种胡”,《后汉书·灵帝传》中也说休屠部曾与南匈奴相争“杀其单于”。在汉武帝时期休屠王被浑邪王杀死后,其部众只有少部分被挟持归汉,大部分部众脱离匈奴管辖自成一体仍保留休屠的名号,一直到南北朝时期仍有休屠部存在的记载。有历史学家认为休屠就是被匈奴人征服和俘获的月氏人,因为上古“月”字读作“肉”音,发音与“休”相近;氏读作“支”,发音与“著(屠)”相近;“休屠”与“月氏”为一音之转,实际上是同名异译,“月氏”是汉语的音译,“休屠”则是匈奴对月氏人的称呼,汉朝人又将匈奴语音用汉字加以转译。可见“休屠王”这一称号也如浑邪王一样,它是征服异族月氏,占据并统治其地后所取的。为什么匈奴中的月氏人要自称“休屠”,而不自称“月氏”呢?这是因为:一、月氏人被匈奴征服后,很快同化于匈奴族,故用匈奴语称自己为“休屠”了。二、月氏人离散之后在西方有张骞拜访过的大月氏国,青海湖北有小月氏部落。匈奴化了的月氏人为将自己与小月氏和大月氏加以区别,这部分人也情愿与匈奴挂靠,称为其“别部”的“休屠”人了。这种现象在中国古代北方民族的发展史上,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在匈奴帝国松散的统治结构下,各民族之间没有多强的凝聚力,当匈奴不再拥有强势地位后,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别部首领就开始为自己的前途盘算了。除了浑邪与休屠之外,后来还有乌桓王也率部趁着左贤王被击败的时机脱离匈奴帝国归顺汉朝。于是汉帝国将乌桓安置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和辽东五郡之外,为汉侦察匈奴动向,并设置了乌桓校尉监督使其不得再暗中联结匈奴。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至此,多民族的匈奴帝国已经开始出现土崩瓦解的征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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