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风云人物：帮会头目黄金荣

每逢农历八月，很多上海市民便喜欢前往地处市区西南隅的桂林公园一游。这里雅致清新，桂花飘香，实在是个消暇的好去处。但是青年人可能不会想到，偌大的桂林公园，以前仅仅是一家独占的私人别墅——黄家花园；它的主人，就是旧上海鼎鼎大名的帮会头目黄金荣。

黄金荣出生于1868年12月14日，字锦镛。黄父是个余姚捕快，后任职苏州府，娶当地邹氏女为妻。黄金荣6岁时，全家搬至上海南市，他就在附近的孟将堂（庙号）内的私塾读书。到了13岁那年，其父因抽鸦片早逝，留下母亲和姐弟4人。家计无着，邹氏把黄金荣送入孟将堂做些杂活，混口饭吃，因此有人叫他“小和尚”，由于他脸上有麻皮，后来又有人叫他“麻皮金荣”，这是他最初两个绰号的来历。

后来经人介绍，黄金荣来到城隍庙“萃华堂裱画店”当学徒，每月仅有40个铜板的月规钱。黄自幼不喜读书，脑筋却很活络，善于随机应变，喜欢搞些诈骗赌博的小勾当。他学生意的店隔壁，就是当时上海流氓白相人出入聚会的得意楼茶馆，这自然吸引他经常出入其间，耳濡目染，学得了一套自相人的门槛。

在裱画店三年学徒满师后，黄金荣又站了两年柜台，但他终究耐不住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一天，他设法请客托人谋到一个上海县值堂的差役，不久又充作捕快。1892年，法租界当局第二次拓界，设总巡捕房于大自鸣钟，并公开招考华捕。黄金荣通过父亲的老关系，也去报名应考，被录取为一名三等华捕——包探，俗称“包打听”。他时年25岁。

黄金荣初当“包打听”，被分派在十六铺一带。他原本在得意楼时就熟谙流氓白相人的一套场面，所以在十六铺地面上也有意识地与这些人往来，结纳了一批“三光码子”。所谓“三光码子”，实系一帮惯窃惯盗，为巡捕房收买后，做华捕的眼线，按指派去办事跑腿、冒险犯难。而黄金荣出道不久，却另有一功。他除了利用“三光码子”破案外，更有意识地玩弄“贼喊抓贼”、“假戏真做”的一类手法。这样连续破了几次案子，巡捕房头目自然认为黄干练能干，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除此以外，黄金荣还制造一些假象，用来造就自己的势力。他在每次值勤时，总安排几个小流氓制造一些事端，由他出面解决。这使一些小老板非常感恩，纷纷把黄金荣当作护身神，定时按例向黄送钱致礼，有的还投帖子拜他为老头子。

经过这些铺垫，黄金荣渐渐地在法租界有了些名望，有些治安上的大事，法捕房总监也常常要听听他的意见，他的身价、地位迅速得到提高。

黄金荣从包探、探目、督察员迅速升任为法租界警备处唯一的华人督察长，除了依靠耍弄手段外，他的精明干练确实也使他办成了几件案子。

有一次法国驻沪总领事书记官樊尔谛偕夫人樊菊丽双双春游太湖，不意被横行太湖的土匪绑走，预备大敲一记。法租界当局为此甚伤脑筋，偌大个太湖，该从何着手呢？情急之下，想到了黄金荣，令他一定设法营救。黄金荣请来杜月笙等人商议后，派人与太湖匪首向有交情的高鑫宝前去拜山，恰巧匪首“太保阿书”、“猪猡阿美”等正欲和上海大亨结交，便不取分文，交出了一对法国肉票。这自然使黄金荣得到了法租界当局的进一步赏识。

福建督军周荫天的参谋长杨知候下野后，带着六箱字画瓷器等古玩来到上海，不料一到上海码头即全部被窃。松沪护军使何丰林特请黄金荣出面协助追索，结果不出半天，就将原物如数追回。

除此之外，黄金荣最为得意的是办成了两桩大案：宋教仁案和雷狄主教案。

1913年3月20日，正在竞选国会议员的宋教仁，在上海北火车站检票口被刺身亡，刺客趁乱逃走。事发后，黄兴、陈其美、于右任等人请求租界当局缉获凶手，并悬赏1万元。沪宁铁路局也出赏格5000元。

两天后，英租界巡捕房总监卜罗斯亲自带人在一家妓院抓到了与刺宋案直接有关的“江苏驻沪巡查长”应桂馨。因应宅地处法租界，卜罗斯即电告法国人，着派人搜查应家。黄金荣徒弟金九龄、程子卿得讯后，马上报告黄金荣，黄飞速带队，迅将应宅围住。他敲开门后，就直扑入内，只见一名矮小男子扭身向后窜逃，便立即追上。穿过几进厅院，那人翻过院墙正欲拔脚奔逃，黄金荣情急，从高墙上一下扑在那人身上，将其抓住，不想此人正是刺杀宋教仁的凶手、原名吴福铭的武七英！之后，又从应宅内搜出手枪、子弹，经检验，弹头与宋教仁身上的完全一样。为此，法捕房总监高兴地拍着黄金荣的肩膀，连连表示要表彰、提升他。

1923年5月5日，一列北上火车在山东临城遭到军阀张宗昌部队的拦路抢劫，一批外国旅客被作为“肉票”绑架，其中有一个法国主教裴于松·雷狄。

这个雷狄主教是个重要人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获得“勇士”奖章，他与法国驻沪领事、法捕房总巡等关系密切，在上海法租界有幕后操纵的实力。此次他带着几箱银洋，是准备到天津去开办教堂。

事件发生后，法国驻沪领事限令捕房破案，并出高价悬赏，能找到雷狄主教者，可得大洋1万元。黄金荣对此极感兴趣，千方百计地搜寻线索。后来偶然结识了一个名叫韩荣浦的吴佩孚副官。黄金荣知韩从天津来，便打听劫车事件，韩果然知道些。黄一听有了线索，立即付给韩荣浦150元，要他回临城进一步探听，有确切消息后再给500元赏金。韩见黄如此慷慨，自然动心，回津后，他很快就打听到了雷狄主教被困处。黄金荣据此与韩荣浦商议后，亲自带了几十个便衣，化装成张宗昌部队的官兵，随韩一起来到临城，用2000块浅收买了看守人员，指使其逃往外地，当夜即将雷狄主教救了出来，并安然返沪。

这桩案子使黄金荣大出风头，法国东亚全权大臣褒奖给黄金荣头等金质宝星，法捕房破格提升他为唯一的华人督察长，还专派8个安南巡捕保护他的安全。

自林则徐禁烟失败后，鸦片毒害便在全中国半公开地存在下来。20世纪初期，英法等帝国主义动用军舰将鸦片运到上海，再销往各地，得来的利润，则充作在沪驻军的饷银。

鸦片由外国军队运送，沿途戒备森严，但往往并不十分安全。因其利厚，一些流氓铤而走险，专门偷盗鸦片，有时甚至会发生看守巡捕浮尸浦江的怪事。为这事，法捕房伤透脑筋，总监沙利指定要黄金荣破案。案子大多是黄金荣暗中支持的帮会分子所为，黄只能一味敷衍。但是这样终非长久之计，他和杜月笙、张啸林、范回春等商议后，决定组织一个公司，收取保险费，保证鸦片运输的安全。货主只要持有公司发给的保险凭证，如鸦片被盗即由公司赔偿。所定保险费为鸦片价值的10%，这样每月便有几十万至上百万的收入，一部分分给水陆两路流氓，一部分交给法捕房按职衔分发，余下一大半由黄金荣等分享。当下拟出条款后，报请法国人批准。不几天，一家名叫“三鑫”的鸦片公司便公然开张了。三鑫公司将鸦片买卖由秘密转向彻底公开，并且平息了鸦片失窃现象，深受鸦片商人和法租界当局的欢迎，营业发展很快。不久，黄金荣等干脆再进一步，包办了法租界的全部烟土经销，并把当时的松沪护军使何丰林和军警首脑俞叶封等军政要人也拉来入股，把烟土生意越做越大。“袁大头”滚滚而来，非但把一帮地痞流氓摆平得服服帖帖，也将一些殖民主义者和军阀政客喂得饱饱的，黄金荣自己则是聚敛了一大笔财富。后来，不仅开设了许多戏院、澡堂，如黄金大戏院、共舞台、大世界游乐场和大观园浴室等，而且拥有源成里、钧培里数十幢弄堂房子和苏州唯亭数百亩良田，从一个两手空空的小学徒，成了真正有财有势的“海上大闻人”。

1927年3月底，蒋介石为发动反革命政变，先后派杨虎、陈群、王柏龄等化装潜入黄公馆，与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商议反共清党事宜，指示他们盗用辛亥革命时“共进会”的名义网罗党羽，并拨给经费50万元。黄金荣立即召集帮会头目，打出“中华共进会”招牌，在报纸上登载大幅通告，公开搜罗徒众，并制定作战计划，购置各种枪械，黄金荣还把自己的公馆用来匿藏军火。

当蒋介石发出大屠杀的命令后，在4月11日夜晚，黄、杜、张以有要事相商为借口，竟将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骗到杜月笙家中残酷杀害。与此同时，在他们指挥下的数万“共进会”匪徒，身着蓝色短袖裤，臂缠“工”字符号，冒充工人，分头向闸北、南市、沪西等地的工人纠察队展开了全面进攻，进行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www.xing528.com)

事后，蒋介石“论功行赏”，黄金荣被任命为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和行政院参议，并奖给勋章。这个寄生在上海租界内作恶的流氓头子黄金荣，此时公开登上政治舞台，成了“党国要人”。

黄金荣由收买“三光码子”、培植帮会分子起家，成了“大亨”以后，他更是广收学生门徒。上自军阀政客、律师报人、工商巨贾，下至侍役车夫、地痞流氓，数以千计。据说高潮时曾达到2万余人。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黄金荣此时根本未曾加入过任何帮会，实际上是私设香堂，盗用帮会名义纳名帖，收学生。这种破坏帮规的做法本应受到严惩，也确曾有人指斥他冒充青帮“大”字辈张镜湖的门人，博致虚名。但他凭借其在黑社会中的地位，并没有招致太大的麻烦。20年代后期，黄金荣托杜月笙硬要张镜湖接受他的名帖和2万银元的贽敬，终于弄假成真，使自己成了青帮“通”字辈的人。

黄金荣还注意与北洋政府、国民党政府、内地军阀、革命党人、共产党人、响马盗匪等各方面都保持交往，深相结纳。“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到上海，经人介绍去黄宅看望了黄金荣，提出今后有同志到上海，请黄多加帮助和保护。黄当即一口答应。以后孙又多次写信开导黄。黄接信后，曾一次拿出1000元，资助孙中山革命活动。

1921年蒋介石在交易所经营失败后，欲往广州投奔孙中山，然身负债务，又乏路费。后经人介绍，便去投拜黄金荣为师。黄非但未收蒋介石的压帖赞敬，还出面替蒋了结了债务，并送他大洋200元助其成行。当蒋作为北伐军总司令打回沪上时，黄金荣又暗里把蒋的门生帖子送还，不以“师父”自居。

1923年6月黎元洪被迫辞去总统职，南下经沪时，黄金荣特派杜月笙及其小八股党保驾，殷勤照拂，使黎十分高兴，特任黄为侍从武官，授陆军上校衔。

民初，汪精卫在租界进行反袁活动。一次法捕房应袁党要求去捉汪，黄金荣在出发前，暗派门徒前去报信。1935年汪精卫被刺来沪治疗，黄为他延请名医，由此结下交情。

抗战时，太湖地区活跃着一支游击队，黄金荣同其首领双枪王八妹也有交情。1941年，一架美国飞机被日军击落，美国驾驶员白劳特跳伞降落，被游击队掩护下来。王八妹即派人向黄报信，黄派门徒设法将白劳特护送到后方。

有材料证明黄金荣还帮助、掩护过共产党人。

黄金荣与各方面人物进行结纳交往，目的是利用各种关系来增强他的势力。

自20年代末期开始，黄金荣突然失势，走上了下坡路。其原因之一是因为黄打了卢小嘉（又作卢筱嘉），被何丰林报复抓去毒打后，失了面子。

卢小嘉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他在共舞台看黄金荣所捧的名伶露兰春演戏，一时兴起，喝了几声倒彩，结果被黄金荣搧了两记耳光。卢小嘉一怒之下，就要去调松沪护军使何丰林的部队，一定要将黄金荣捉到龙华毒打一顿解解气。当时卢永祥早就通过张啸林的关系，由何丰林出面与黄、杜、张合伙做鸦片生意，因此决不愿与黄闹翻而断送财路；但卢小嘉是自己的爱子，面子也是非要争回不可的。卢永祥想出个办法，赶到龙华护军使衙门，命人把卢小嘉绑在辕门上，说他无权调兵，擅自行动，违犯军纪，应即就地枪决。于是，不仅何丰林等环跪求情，而且那些赶来为黄说情的社会闻人，也转而为卢公子缓颊。然卢永祥坚持不允。黄金荣闻知立即亲自向卢负荆请罪，于是，一场冲突就此化解。但此事对黄金荣来说，毕竟是大失面子的，所以自此后，渐渐不再经常出头露面。

黄金荣由盛而衰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与魏廷荣争夺吕美玉。吕美玉是一代名伶、绝世佳人。魏廷荣是法租界公董局华董兼法租界华人商团司令，其岳父是买办巨商朱葆三。虽然魏廷荣不如黄金荣有势力，但他是一个留法归来、有钱、有门第的贵公子，在情场上占尽优势。魏廷荣夺得吕美玉后，怕黄金荣报复，就先下手为强，联络一批对大流氓早有不满的高级华人阶层的华董，在上海天主教上层人物的大力支持下，向法国外交部控告黄金荣广收徒弟、招摇撞骗和开设烟赌魔窟，特别指出他勾结腐蚀了法籍刑事科长夏才立，并拉拢捕房总监费沃利为其大举兴办烟赌活动撑腰等事。同时在上海，由在沪法商谭斯脱出面，在他办的法文《真理日报》上，集中火力抨击法租界内公开经营的烟赌业，矛头直指黄金荣，并特别指出黄是靠法捕房关系起家的。这些华董大多是留法学生，与法国各界人士有同窗情谊，力量汇成一片，声势不小。

在各方联合攻势下，法国政府召回驻沪总领事凯什林询问烟赌与流氓情况，经查询属实后，乃将费沃利等撤职调回，改派法伯迩中校继任捕房总监。法伯迩到任后，大力禁止烟赌，并迫令黄金荣辞去督察长职务。黄金荣受此打击后，减少了公开出面的次数，渐渐地把上海流氓集团的头把交椅，于无奈中让给了杜月笙。

1937年，日本侵略军占领上海，租界成为“孤岛”。一次，汪精卫在日本人开设的乐山大酒店宴请黄金荣，席间日本军官声言要请黄出来当顾问，协助搞好上海工作。但黄推说身体不好，婉言辞去。

不久汪精卫又让周佛海去请黄金荣当上海市长。黄再次以身体不好、没有学问等理由坚决推辞。

此后，又有日本特务机关看中黄金荣，要他出任维持会长。黄即伪装瘫痪，声称本人不识字、不知国家大事、不配当维持会长等，避过了这一关。其后，帮会分子徐宝珊、金鼎勋投敌，日本人命徐、金劝黄出面主持“黄道会”，又被黄金荣以同样方法推掉。在整个抗战时期，虽经敌伪三番几次的劝诱，黄金荣始终未曾落水当汉奸。

1949年5月上海解放，但黄金荣并没有追随国民党逃往海外。其原因是他在解放前即已与共产党有了一些接触：一是在国民党覆灭前的大屠杀中，掩护了一些地下党员，并进而支持他们接管上海；二是将国民党的一些财产造了报表，交给地下党；三是交出了400余名洪帮头目的名单，解放上海时，洪帮方面因此没有乱。经做工作，黄金荣在1951年5月20日《文汇报》上，刊出了检讨自己的“自白书”，这对当时安定上海社会秩序起了一定作用。

1953年，黄金荣安然病逝于寓所，终年86岁。

（徐飘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