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海风云人物：数学家华蘅芳与江南机器制造局翻译处

墨海书馆是外国人在上海最早设立的一家翻译出版机构，曾聘请著名数学家李善兰编译、出版了一批西方科技著作。江南机器制造局翻译处则是中国人在上海创办的第一家翻译出版机构，活跃其中并作出重大贡献的，有堪与李善兰齐名的数学家华蘅芳。

华蘅芳，字若汀。1833年（道光十三年）出生于江苏金匮（今无锡）南延乡荡口一个世宦之家。父名翼伦，出身举人，曾为江西永新知县。华蘅芳生性聪颖，自幼好学，据说他七岁时已能诵读《大学》章句。十五六岁时，他在故书堆中拣得场本算法数种，日夕展读，对算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所阅读的第一部算书是明末数学家程大位的《算法统宗》。这是一部以珠算盘为计算工具的应用数学算书，列有近600个珠算题。书中飞归等题，虽运算程序比较简捷，但口诀不胜其繁，一般习算者皆视为难题，华蘅芳却研读数日而尽通其法。

在外做官的父亲得知若汀癖嗜算学，十分惊喜，认为是性之所近，遂为之多方搜求购置算学书籍，带回家供其肄习。有父亲的支持，华蘅芳得以悉心研读算学。他先后纵览“算经十书”以及李治《益古演段》、《测圆海镜》、秦九韶《数书九章》、梅文鼎《历算全书》、罗士琳《观我生室汇稿》、李锐《李氏遗书》、董祐诚《董方立遗书》、焦循《焦理堂学算记》、骆腾凤《艺游录》等古近名家算书，还阅读了《数理精蕴》中辑录的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前6卷。至20岁时，他已粗通历算、几何之学和古今中西之异同，并校补《数书九章》，凡数百字，弥补了前人宋景昌校勘之不足，初步显示了自己的数学才能。

华蘅芳习算未尝受业于人，全凭刻苦自学，潜思冥索。有时他也与邻乡社冈好学之士徐寿一起研读，互相攻磋。咸丰初年，上海墨海书馆聘请伟烈亚力、李善兰等中外学者，翻译出版西方近代科技著作。那时，士大夫们“皆耻言西学，有谈者诋为汉奸，不齿士类”。华蘅芳却在这举世不为之日，毅然与徐寿结伴而行，赴上海向李善兰请教，以求西学新知。返乡时，还购置了一批物器，专供自学实验之用。此后，华蘅芳与徐寿“朝夕研究，目验手营，偶有疑难，互相讨论”，凡声、光、化、电，无所不及，“必求涣然冰释而后已”。他们曾将水晶印章磨成三角形，以验证三棱玻璃能将光分成七种颜色的道理。为证实枪弹飞行沿抛物线运动的道理和弄清仰攻和俯击时的差别，他们就设立远近几个靶子，进行射击测试，在此基础上，由华蘅芳执笔，徐寿作图，写出了《抛物线说》一书。不断的顽强自学和认真实验，使华蘅芳学业大进，为日后专门从事科学技术工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19世纪60年代初，以“练兵制器”为主要内容的洋务活动日渐兴起，昔日的科技“拾荒者”终于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1861年，两江总督曾国藩以“研精器数、博涉多通”的考语，保荐、征聘华蘅芳等数名科学家。次年，华蘅芳与徐寿父子应聘前往安庆内军械所，专办制造事宜。1864年，又随内军械所迁至南京。在安庆、南京，他们自行设计研制了我国第一台蒸汽机和第一艘蒸汽轮船。期间，“推求动理、测算汽机，蘅芳之力居多”，造器置机，则出自徐寿之手。他们通力合作，共同为中国近代造船工业的创建作出了重大贡献。

1865年，曾国藩与江苏巡抚李鸿章在上海设立江南机器制造局。不久，华蘅芳奉命前往，参与制造局厂房建筑施工和机器安置调试的技术指导和监督。两年后，江南制造局粗具规模，建成机器厂、汽锅厂、木工厂、铸铜铁厂、熟铁厂、轮船厂、洋枪楼等分厂，成为中国近代最大的军事工业企业。1868年底，由徐寿主持创设的江南制造局翻译处正式成立，华蘅芳即入内担任中文笔述，专门翻译算学、地质方面的西方科技书籍。

起先，华蘅芳与美国人玛高温等合作，共同翻译地质矿物学著作。出版有《金石识别》（12卷），介绍了近代地质探矿方面的理论；《地学浅释》（38卷），论述了地质、地貌形成和变迁的原因，书中虽未提及达尔文的名字，但对其进化论的学说作了初步介绍。二书互为表里，其翻译出版，使中国人得以了解西方地质学、矿物学的概况。

1873年以后，华蘅芳又与英国人傅兰雅合作，翻译出版了一批西方近代数学著作。其中：《代数术》（25卷）、《微积溯源》（8卷）二书，丰富了李善兰所译《代数学》、《代微积拾级》二书的内容，使传入中国的代数学和微积分学知识更趋系统化。《代数难题解法》（16卷）、《决疑数学》（10卷）二书是有关概率论和数理统计方面的著作。前者介绍了独立事件的概率值计算，重于具体数字，没有一般性命题；后者既介绍了概率论的理论和计算方法及一些数理统计知识，还以人寿概率、定案准确率和计算彗星轨道平面与黄道平面交角的概率等为命题，进行了具体论述，是为第一部被译成中文的西方概率论专著。华蘅芳数学译著比之李善兰，不仅在内容上更加丰富，而且文字更为晓畅。后人论及皆谓“足兼信、达、雅三者之长”，颇受学术界青睐，有的还传到日本，并被转译成日文。

此外，华蘅芳还翻译了《防海新论》、《御风要求》、《测候丛谈》等有关天文、气象方面的著作。总计在近20年的时间内，由外国人口译，华蘅芳笔述，共译出西方科技著作10余种，160余卷。在翻译过程中，由于口译者不谙汉文，笔述者不懂西文，一遇专用名词、术语，而无合适的汉字表述，“往往观其面色、视其手势”，反复斟酌，才能落笔，其艰难程度，难以言喻。(www.xing528.com)

华蘅芳在奋笔译著的同时，还埋头撰述，以“垂之后世，传之海内”。1882年，他刊行了自1872年以来所撰数学著作，取名《行素轩算稿》，内收《学算笔谈》、《算草丛存》、《开方别术》、《数根术解》、《开方古义》、《积较术》六种，共23卷。其中《学算笔谈》一书，实为华蘅芳“生平精力所聚”，自加、减、乘、除、通分以至微分、积分都有论及，所述由浅入深，“术本繁难，而括之以简易之旨；理本艰深，而写之以浅显之词”。该书本为格致书院学生所写的教科书，但一经问世，数年之内，重版十余次，“东南学子，几乎家有其书”。《积较术》是华蘅芳的另一部代表作，集中了他在组合数学领域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华蘅芳所著，虽不及李善兰博大精深、融会中西，但以其浅显易明的功效，促进了数学知识的普及。就对中国数学的发展和中西数学的交流所作的贡献而言，他堪与李善兰齐名。

华蘅芳认为，“人之用心，日进而已，苟不至昏眊迷乱，必不肯终辍。故始则因繁而求简，及其既简也，必更进焉”，由此数学得以发展并无穷尽之时。他希望后学者不断努力，去探究无穷的奥秘。

1882年以后，华蘅芳将其精力主要用于数学教育方面，以陶育后进为事。先是，1876年他应聘担任上海格致书院数学教习，达十年之久。此后，两至天津、一至湖北，相继执教、主讲于天津武备学堂（1887年）、武昌两湖书院和自强学堂（1892年）以及无锡竢实学堂。所到之处，承学之士闻风而至，好事之人日请无虚，华蘅芳不厌其烦，随时随事指陈，使来者各满其意而去。

在教学中，华蘅芳注意因材施教，总以浅显易懂之语，达精奥之思。在无锡竢实学堂教授幼童算法加减，他有时手书黑板，故意弄错出舛，引起满堂笑声，即让学生上来指正，并说：“我今老矣，算学竟不及尔等”。学生们为此深受鼓舞，倍加刻苦研习。在天津武备学堂，他自行试制成功一只直径五尺的气球，用镪水中提取的氢气充实其中，以供学生演放升飞。那时，融会中西、适应教学的数学书籍很少，华蘅芳就亲自为学生编写教科书。除《学算笔谈》外，还编写有《算法须知》、《西算初阶》等启蒙读物，以嘉惠后学。经华蘅芳手教的学生，到20世纪初年，担任各省高等学堂的教员，指不胜屈。

教学间隙，华蘅芳还应聘为各地洋务企业擘画规制，排忧解难。在上海龙华火药厂，制造火药所需的镪水（主要是硝酸）全靠进口，而欧美国家常以奇货可居，抬价勒索。华蘅芳决心“自制镪水，以塞漏卮”。一次去研药房查工，突遇火药爆炸，“烈焰上腾，相距仅数武耳。以隔墙坚厚，幸免于难。然卒不因是恐怖，而巡视少懈”。后来镪水试制成功，所花费用仅是进口镪水的1/3。在天津机器制造局，当时有驻德公使购回的一具试弹速率电机，因不知其使用方法，被搁置一旁。华蘅芳用微分理论解之，使用者明白了原理，很快就学会了操纵。在江南制造局，华蘅芳更是用心操劳，朝夕巡视，于船炮枪弹多所发明。

华蘅芳一生兴趣广泛，除长于工艺制造、数学地学以外，余如经史、词章、舆地、音律、医学，“靡不游其涯涘”。他偶尔也作扶鸾之戏，但“下语不及祸福，但以甲乙设喻，描绘物情，多涵哲理”，不同于一般的迷信活动，只是借物喻情，抒发自己的感知，而“每出一语，深婉微中，恒倾其座人”。华蘅芳对老子之学甚为推崇，生平“淡忘荣利，务祟敛抑，不与世竞”，敝衣粗食，知足寡欲，穷约终身。早在1863年，曾国藩就奏保他以县丞选用，后来江南制造局历届保奏，荐以直隶州知州选用，以知府选用，并加运同衔，各地封疆大吏也争相延聘。但华蘅芳无意仕禄，“未尝一涉宦途”。时人曾以“敛退似老（子），恢奇如庄（子）”之语，倍加赞赏。华蘅芳则以“果如春蚕，死而足愿”相自勉。

1899年底，华蘅芳身患重病，终日头晕心悸，可他对数学研究和教育事业仍孜孜以求。就在这一年，他所翻译的《算式解法》（14卷）一书刊刻出版。1902年，华蘅芳卒于上海，终年70岁。

（杨勇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