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什维克革命学说是五四时期汇集的学说中新近增加的一种,否则五
四时期就只有较老的论题。在“凡尔赛出卖”之后,列宁关于帝国主义的理
论的用语很快在许多集团当中流行开来,但是,把苏维埃共产主义当作一种
完整的主义来接受却是一个缓慢得多的过程,随即改信这一主义的人很少就
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在论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吸引力时,我们决不应
以共产主义运动早期的开端为限。
十月革命最初的吸引力可能在于革命这一事实本身。渐进进化宇宙论曾
是革命以前那个时期的主要信条,这种强烈的信念已经失去其活力。仍持今
天的西方便是中国的未来这种看法的新文化领袖们,感到作为教育者不能不
依靠他们自己的才智。甚至那些已经接受西方反资本主义概念而准备自称社
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的人,在似乎越来越稳定的西方也看不出多少有历
史意义的戏剧性变化的迹象。
李大钊鲜明地代表了对布尔什维克革命的这样一种反应,即把这场革命
当作世界历史再次正在发展的证据。①李大钊是新文化集团中更具特色的成员
之一,甚至在暗淡的年代里,他也总是设法在他自己对历史进步的诗一样的
看法中保持一种令人振奋的信念。他特有的看法和流行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信
条不同。他受到多种多样来源如爱默生、柏格森、黑格尔和一种道-佛思想的
启发,把历史想象为一种统一的、永远年轻的世界精神,总能冲破它所造成
的静态结构。他为解放的大举行动作好了准备,这使他对布尔什维克革命的
启示非常敏感,把它当作新的有历史意义的变化的预兆,这种新的变化将扫
除“所有国界、全部阶级差别、一切障碍”。如莫里斯·迈斯纳所指出的,
在李大钊的思想中,这种更带普遍性的想象与极强烈的中国民族主义结合在
一起;中国民族主义似乎设想了一种可能性,中国总会作为一个“人民-国家”
参加世界的重大事件。列宁关于帝国主义的学说及其对“落后”国家资产阶
级民主阶段的民族主义的暂时作用所持的肯定态度,为李大钊的想象提供了
余地,尽管李大钊是否真的接受了民族主义的暂时性质还一点也不清楚。不
过,如李文逊所指出的,这种对历史的新的想象——即使对马克思主义的发
展动力理论还没有任何深入的了解——现在就要把中国置于历史变化的前锋
地位,这种历史变化将超越腐朽的现代西方。可以从更高的但是是反传统观
念的角度,拒斥西方。
如已多次指出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对我们前面已经遇到并描述为
列宁主义困境的这一问题很敏感。这个问题涉及两个方面,即深信历史“在
我们一方”,又深深怀疑从现在到未来的变化能否倚靠非个人的力量。列宁
曾面临自觉的先驱这一问题——不仅过去严复和梁启超,而且孙逸仙,甚至
胡适和丁文江在五四时期也都面临这个问题。但是列宁是以一种新的方式对
待这个问题。共产党作为产业无产阶级总意志集中体现的典型;党作为有高
度纪律性的、坚如盘石般团结的“职业革命者”的总参谋部这种军事比喻(正
如将领们能够说明他们作战地区的空间地形,这个总参谋部能够分析正在出
现的客观历史情况的时间“地形”)——这些观点将成为马克思列宁主义不
可缺少的组成部分。(www.xing528.com)
①关于对李大钊的研究,见莫里斯·迈斯纳:《李大钊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起源》。
不过,回顾起来,列宁主义作为政治策略的甚至更为重要的一点似乎是
这种军事比喻的另一个方面——它强调动员群众是政治力量的源泉。共产党
的组织原则别的党也可以模仿(如国民党在1923 年以后那样)。可是,本质
在于先锋党的概念和对动员群众的关注这两者的结合。列宁无疑真诚地相信
布尔什维克党体现了产业无产阶级的总意志,这种信念使他积极地(但不总
是成功地)把自己与党的“阶级基础”的组织工作联系在一起。但是除此以
外,他还深刻了解权力来自与群众急切需要的联系,如在1917 年他采用了“和
平与土地”的口号。这并不意味着参加运动的个人在他们的组织活动中不为
同情和愤怒这些直觉的感情所打动。这正意味着领导终究是“总参谋部”,
其策略和看法在理论上就不会混同于群众“有局限的”、眼前的看法。领导
自信是根据长远的历史观点而采取行动。上述军事比喻还再次意味着一种决
心,自己不但要关注动员群众,而且要关注对周围政治势力的实力和性质继
续不断地作出现实的客观的估计。由于经常把这些政治势力看作马克思主义
“阶级关系”的反映,人们就能保持其信心,即他们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
实际联系起来了。
我们要赶紧补充,这些主张中无论哪一种都不能保证共产主义在中国的
最后胜利。空洞的公式并不能解答如何获得群众基础这一问题。没有伟大的
领袖能否建立有效力的政党,这是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强调“现实主义”
的政治策略并不能保证中国或莫斯科采取的策略是正确的,而且谁也不能不
还要说明,1919 年以前对动员起来的群众力量这种政治潜力,相对来说
还不够注意。中国在过去的起义中无疑知道动员群众的威力。不过,尽管早
就有“老百姓”是进步的受益者这种广泛流传的假定,但是在1911 年以前,
即使是革命者基本上也没有想到群众组织是政治力量的一个来源①
(多少有些
可疑的他们与秘密会社的合作除外②)。我们可以设想,就某种意义说,文人
新的西方的观念扩大了而不是缩小了他们与群众的距离,增强了他们那种平
民百姓是沉沦于无知和消极状态的无能群氓的观念。
尽管1911 年以前的革命者着迷于俄国的“革命英雄主义”,但“走向民
众”的观念在五四时期之前并没有在当时的“社会运动”中真正出现。就晏
阳初、陶行知、梁漱溟等人的工作看,知识分子和群众之间直接接触的观点
应有可观的前景,但这并没有涉及动员群众是政治和军事力量的源泉这种观
念。用不着多说,1919 年以前那个时期的“新文化”看法几乎还不是以群众
的政治动员为方向,尽管真诚地承担教育群众的根本义务。
①爱德华·弗里德曼:《退向革命:中华革命党》,论及孙逸仙的一些追随者如朱执信1911 年以后组织“群
众”的活动。
②关于这种合作的讨论,见玛丽·巴克斯·兰金:《早期的中国革命者: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
1902—191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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