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罗
刘仰先生是博客推出的奇人。大学时代学着如何造军舰,却“不务正业”想做文学家,咿咿呀呀吟诗作赋。后来一边在电视媒体打工一边研究文化学术,待到积累丰厚,乃以博客为平台,每天发一文,传播自己的知识和思想。我刚关注他的博客时,有博文700余篇,现在则积累到2000多篇。其文所涉知识领域煞是宽广。一位媒体主持人告诉我,他一直以为刘仰博客是一个团队在写,因为个人不可能有那么广的知识面。直到登门采访,才知道那是一个人的作品,当时惊讶不已。
刘仰博文涉及时事、历史、文化、艺术、科学、经济、政治、宗教等许多学科,还有杂文、诗歌等,可以说天上人间无所不包。也许你认为这些内容都不过是一个非专业人士的泛泛之谈,这种猜测实际上颇有风险。我是学文学出身的,对《红楼梦》从不敢置喙。刘仰却敢对《红楼梦》“大放厥词”,而且说得有板有眼。某次,一位红学家朋友对我说,找个机会介绍我跟刘仰认识认识吧,他关于《红楼梦》的文章很有价值,我们《红楼梦学刊》想发表。我当时即使不算惊讶,至少也有点意外。刘仰“每天一博”的即兴文字,竟然值得专业期刊找上门来?
刘仰真正打动我的,并不是他的广博知识本身,而是他在广阔知识背景下对中国社会的独立观察与思考。中国近几十年形成的文化思潮,颇有裹挟一切的法力,尤其是报纸、电视、网络(跟帖、博客、微博等),更是一窝蜂起哄的地方,受众别无选择地在这种起哄中被同化。刘仰是借助博客拥有广大读者群的写作者,他的许多观点却异于流俗。对待“文化大革命”、反右这些历史事件和进程,总有媒体予以批判、嘲讽、甚至“妖魔化”。可是刘仰在这些问题上一直保持清醒头脑,不愿意随波逐流,显得保守、陈旧、过时,被人看做“左派”。
刘仰本人对于“左派”、“右派”的命名很反感,我却觉得这些命名有利于廓清一些是非。我认为刘仰就是中国语境中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左派”,这也正是我对他的著作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我对刘仰成为“左派”感兴趣呢?说起来很简单,因为他比其他“左派”多了一层背景,他本是“右派”分子的儿子。他的父亲当年因为被打成“右派”分子,被从上海流放到安徽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刘仰本来可以在大上海的优越条件下出生、成长,成为占领十里洋场的红色少年,结果却降生在安徽的农场。这里的生活条件、受教育条件,离上海足有十万八千里之遥。说他因父亲的厄运而遭遇厄运,不算过分。
可是刘仰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对百年来中国起死回生的历程,对毛泽东时代以强大的国家动员能力致力于工业化运动的历史,都有公正的理解和公平的谈论。
刘仰那2000多篇博文,还有专著《中国没有榜样》以及他与人合著的《中国不高兴》,有大量的文字致力于维护毛泽东时代及其制度的正当性,他显然乐于成为毛泽东时代和制度的辩护者。
刘仰为什么能够超越家族和个人的命运,公正地理解毛泽东时代及其制度的合理性?仅从个人道德角度来理解,显然不够。我认为刘仰广阔的知识结构,起了很大作用。
知识造就思想:说说刘仰这个人,古语云,横看成岭侧成峰,对于同一事物产生不同理解,本系常见。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人们对于同一事物具有不同看法呢?为什么有人要横看有人却只愿意侧看呢?这受两个因素制约,一个是立场问题,什么立场产生什么看法。而这立场骨子里是受利益影响的。毛泽东时代对社会精英群体采取了抑制政策,这触动了精英群体的利益,所以,认为自己家族以前是精英的,或者期望自己在未来社会结构中一定要占据精英位置的,对毛泽东时代及其制度,多半没有客观研究的耐心,而愿意予以简单化的否定,对毛泽东个人,也多半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予以妖魔化描述。
刘仰本系此类,他没有以他家族的利益和经验左右自己的现实判断。那么,他的不同流俗的现实判断,其依据来自哪里呢?
来自我正要讨论的、制约人们观察问题角度的第二个因素:知识。刘仰的知识面特别宽,拉得开思想的纵深,看问题不会囿于一隅,能够从历史与现实、国内与国际等纷繁芜杂的关系中看出它们的逻辑联系,所以就有豁达、深邃、宽广的境界。一个人知识广阔、识见超群,他的观点就可能超群出众,他的思想就可能怀远追终。
此间的道理无暇多论,我在这里只想举一个例子。就以刘仰经常谈论的毛泽东作为例子吧。二十世纪大革命失败之后,国民党各派总共掌握着二百万军队,共产党在血雨腥风中惨遭杀戮,革命处于低潮。毛泽东却决意以共产党名义发动秋收起义。起义失败以后,毛泽东带着这支装备极差、不足千人的队伍上井冈山,意在以此开创中国革命新局面。后来井冈山红军最兴旺时期,也就一万余人。以一万余人对抗两百万人的国军,还有国军背后的帝国主义列强,怎么会有胜利的可能呢?许多人对此予以质疑,当时的中共中央也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甚至给过毛泽东撤职的处分。可是毛泽东却坚信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他的观点和信心为什么与众不同?
毛泽东对于革命形势和革命前途的分析,始终是结合着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的相互斗争、国内买办豪绅阶级之间的相互斗争,以及国内买办豪绅阶级与帝国主义势力之间的斗争来进行分析的。那些反革命势力之间不断斗争、不断火并、不断分裂的复杂局面,就是红军存在和发展的条件。也就是说,革命力量,是在与反革命力量的互动关系中生存和发展的。由于毛泽东知识特别渊博,他对国际政治和国内政治的洞悉,他对国际殖民势力与国内买办势力的勾结、摩擦、分裂的动态局势的把握,使得他具有别人所不具备的火眼金睛。
毛泽东能够找到中国革命成功的道路,最终为中华民族找到了复兴的起点和发展空间,跟他的信念分不开,跟他卓越的洞察力分不开,而他的信念和他的洞察力,又跟他广阔博大的知识结构分不开。知识对于一个人的造就,在毛泽东这里表现得颇为明显。
在刘仰身上,也有显著的表现。刘仰作为一个媒体人,作为一个借助最爱起哄的网络媒体走向读者的写作者、思想者,却有着决不参与起哄的独立观察和独立思考,有着卓尔不群的识见,其原因就在这里。(www.xing528.com)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刘仰能够拥有与众不同的知识结构呢?这就关系到对于中国文化潮流和教育资源的描述和判断。
中国的文科大学生,大都是按照西方学科分类,在学堂上了解了某一种学科的知识。而那些学科所教授的知识,也都是按照西方中心主义观念,站在西方的立场上来观察世界、评价世界,其价值观、其立场、其利益依据,都是西方的。说白了,大家只学会了一套西方意识形态体系。如果哪个非西方国家的文化传统、思想观念、社会运动、国家制度、政治立场具有维护自己的民族尊严和国家利益的倾向,而不是刻意屈服于西方的利益,那么,西方的意识形态体系就一定会予以否定和批判,甚至会极尽妖魔化之能事。毛泽东的事业无疑不符合西方的利益,西方对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及其制度予以坚决否定,正是西方的利益所决定的。
我们虽然把大学毕业生统称为知识分子,实际上他们所得到的教育资源,只能成为承载西方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分子,只知道以西方的是非为是非。实际上,在后毛泽东时代,对毛泽东时代及其制度予以妖魔化的人群,远不只是在那个时代受到冲击的精英群体及其后裔。部分受过系统西式教育的人群,很大部分都是非毛派,因为他们所学的知识基本上都是西方意识形态,难免只知道以西方的是非为是非。
在流行世界的西方学科分类中,每个学科都有预设的结论,每个学科都按照这个结论的需要配置了既定的知识。知识与结论之间永远相互循环,相互论证。任何一个没有智力障碍的人,在这一套概念中浸泡十年八年,就有能力像蜘蛛守住蛛网捕捉昆虫一样,守住这个学科获取生存资料。所谓学者,不过就是这种会思维的工具,日夜操劳地服务于某个特定的知识学科及学科背后的利益主体。在西方权力和西方知识控制世界的几百年间,所谓知识背后的利益主体当然就是西方国家。
举个例子。英国在大工业生产出现之前,乃奉行重商主义,主张国家干预经济发展,实行贸易保护,禁止金银输出,增加金银输入。具体说来,英国的强大一方面肇始于对殖民地的掠夺,另一方面则借助于对西班牙金银运输船的劫掠,以及对荷兰航海运输的抵制(实行关门主义,所有英国贸易不要荷兰船队染指,一律由英国船队运输)。当他们的大工业生产发达起来,他们需要世界各国为他们提供工业原材料,并成为他们倾销产品的市场,这时候他们转而以国家力量推广市场经济学说。其他西方强国(比如德国),一面与英国的商业入侵相博弈,一面在自己控制的殖民地推行起源于英国的自由贸易学说。稍有历史视野的人就不难看出,这个自由贸易、市场经济学说,是在特定的产业背景下、特定的国际政治框架中,为特定的强权国家服务的,它是用来给殖民地精英群体洗脑的学说。没有任何一个西方强国曾经将这些学说奉为金科玉律,他们有能力发明这些学说为自己服务,也就有能力穿透和驾驭这些学说。
毛泽东建立的新中国,既不愿意做西方的原料供应地,也不愿意做他们的产品倾销地,而是大刀阔斧地建设着一个独立的工业体系。这是西方殖民世界五百年所遭遇的最大挑战。它从根子上打破了西方殖民掠夺的基本模式,更是捅穿了以市场经济名义出现的经济学意识形态。惜乎改革开放以来,一些谫陋之士,没有这种国家立场,也没有这种识见和慧眼,心甘情愿地接受国际强权的洗脑,错误地将那些为国际强权服务的意识形态概念奉为金科玉律。无论是经济学界,还是其他人文社科领域,都出现了跟着洋人起哄的混乱局面。
刘仰本系工科出身,他的人文社科知识,不是按照西方学科体制复制下来的,而是按照自己所要解决的问题孜孜以求寻找来的,尽管那些知识的表述方式还难免很西方,但是经过他本人的组装、消化,已经打碎了西方意识形态框架,进而能够一定程度地透过迷障看到事物的真相。他的博文和专著,涉及全球化、自由贸易、经济危机的文字不在少数,他的所有谈论,都以中国的经济利益为立场,而不是模仿西方的口型说话。
正因为不是按照西方学科体制复制下来的,刘仰的知识也就较少受到西方学科体制的局限,不会以西方的是非为是非。这就是他的优长之处。刘仰的知识结构让我更加相信,改造中国的教育,是当下最重要的工作。知识只是材料,观点和思想才是果实。什么样的知识,就可能造就什么样的观点和思想。当下中国教育的资源配置和知识配置,为造就一些崇洋媚外的“知识分子”,打下了某种偏于一隅的知识底子。不过这个话题显然无法在本文展开,只好留待来日。
在这本《我们为什么不快乐》中,刘仰对起源于西方社会、主导着世界潮流的幸福观,也有广泛的质疑和深入的反思。这种质疑和反思也得益于他独有的知识结构。刘仰指出:“西方文明在推翻基督教统治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欲望不应该克制,满足所有的欲望就是幸福。而且,由于人的欲望层次,最容易被感受的,是人们物质层面的欲望,因此,西方文明自文艺复兴以后500多年来,基本上将满足欲望的幸福感建立在物质欲望的领域。”
幸福观跟这个时代各种精神命题相纠缠,刘仰的著作,事实上能够启示我们对主导这个时代的所有精神文化,从整体上进行反思。
本文较多谈论刘仰先生的知识结构,过多强调了知识造就思想的命题。我知道这样谈论刘仰是很偏颇的。事实上,刘仰更令我敬重的,如前文所述,是他超越家庭际遇和个人成长经验,公正看待中国革命史和中国现实的眼光,是他的民族立场和人民立场。他对中华民族的炽热感情,让我深受感染。
最后引述一段我的日记。那是2008年4月5日,我从刘仰博客读到他的《旁观〈独立宣言〉》,非常赞赏,情不自禁发表了一条跟帖,那时我还不认识刘仰,完全不知他是何许人也。我称赞他是因为发现他不是“知识分子”,我颇有找到同类的欣悦感。这是我在日记中第一次提到刘仰,后来就经常阅读他的博客,再后来,就有幸结为朋友。那则关于《旁观〈独立宣言〉》的跟帖云:
非常宝贵的声音,算是见到一点真见解、真良知。
中国的“知识分子”早就没有了这种见解,他们只会跟着西方人“纪念”“发现新大陆”多少年之类,早就完全被西方的谎言唬住了,没有了基本的清醒。
看来作者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否则就说不出这些不是来自“意识形态”,而是来自事实感受和良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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