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梅洛-庞蒂的空间论:三种空间
这种新的身体论就意味着新的空间论。梅洛-庞蒂指出:“空间不是物体得以排列的(实在或逻辑)环境,而是物体的位置得以成为可能的方式。也就是说,我们不应该把空间想象为充满所有物体的一个苍穹,或把空间抽象地设想为物体共有的一种特性,而是应该把空间构想为连接物体的普遍能力。”(26)作为批评的靶子,他明确指出存在着两种空间:
在第一种空间里,我的身体和物体,根据上和下、左和右、近和远在它们之间形成的具体关系能向我表现一种不可还原的多样性。在第二种空间里,我发现一种唯一的和不可分割的描述空间的能力。在第一种空间里,我与物理空间及其不同性质的区域打交道;在第二种空间里,我与其各个维度可相互替代的几何空间打交道,我有同质的和各向同性的空间性,我至少能想象不会改变运动物体的一种纯粹的地点变化,因而也能想象在其具体背景中有别于物体的位置的一种纯粹的方位。(27)
第一种是经验主义的空间,第二种是理智主义的空间。梅洛-庞蒂致力于揭示这两者之外的第三种空间,他说:“这种空间性既不是物体在空间的空间性,也不是能空间化空间的空间性。”(28)那么,这第三种空间是怎样的呢?下面我们从梅洛-庞蒂所举的许多心理疾病的例子中选择一个来说明。
有一种病被称为精神性盲,即病人不能在闭眼的情况下做出“抽象”动作。例如,要求病人指出自己鼻子的场合,只有他先触摸到鼻子,才能指出鼻子。如果在病人触摸到鼻子前中止他的动作,只允许他用小木尺触摸鼻子,他就无法指出鼻子的位置了。这个病例显示人的身体上的一个点可以理解为有两种呈现方式:这个点既可以作为需触摸的点向人呈现,也可以作为预想的触摸中的点向人呈现。前者是身体具体运动意义上的点,后者则是身体抽象位置意义上的点。病人在不被允许完成实际触摸动作时,不能指出鼻子的位置,是因为这个病人不能将具体的身体运动转换为客观化的身体位置。当然,正常人不会发生这种精神性障碍,所以一般并不会注意到存在这种身体空间和客观空间之别。正因为没有意识到这种差异,所以,“在传统心理学看来,地点的意识始终是位置的意识,是表象,因为传统心理学以一种方式把地点作为客观世界的规定呈现给我们”(29)。梅洛-庞蒂进一步举例说:
正常人和喜剧演员不把想象的情境当作真实的情境,但他们却能把他们的实在身体与其生活情境分离,能使身体在想象的情境中呼吸、说话,甚至哭泣。这就是我们的病人不能做到的事情。(30)(www.xing528.com)
利用这个实例,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地说明梅洛-庞蒂的空间看法。在梅洛-庞蒂看来,空间的问题首先是与真实的人相关的问题,抛开人的存在,就无法认清空间的多样性、流动性、模糊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梅洛-庞蒂说道:“我的身体在我看来不但不只是空间的一部分,而且如果我没有身体的话,在我看来也就没有空间。”(31)这是现象学空间的大原则。在此基础上,从前述病例我们可以看到,梅洛-庞蒂实际上区分了以下三种空间方式。
第一种空间是身体空间(从梅洛-庞蒂的叙述来看,人们常说的物理空间似乎也可归于此类(32))。身体空间是习惯行为的外壳。(33)在这个空间里,身体是以自然方式存在的,因此没有主体表象。身体与运动直接一致,保证了身体的灵敏和运动的准确,但是在这里不存在对空间的抽象或客观化。这就是刚才我们在精神性盲病人身上看到的状态,但不是正常人的状态。
第二种空间是客观空间。它指的是被科学和理智主义客观化、对象化的空间。在这里,空间被表象、被空间化和对象化,意识作为主体处于客观世界的对立面。人们通常称其为客观世界或外部世界,但是实际上它只是具体空间(即身体空间)的对立物,是一种知性结构、一种反省分析。在刚才的病例中我们看到,精神性盲病人遭遇的问题就是不能离开具体的运动而自主地想象这个空间。梅洛-庞蒂所指出的上述两种空间性,在心理学上也有对应的理论:经验主义偏于强调前者,理智主义偏于强调后者。但是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作为理论其实都是把空间客观化、对象化了的,它们都采取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不明白各自主张的空间性其实都不是正常的状态。
梅洛-庞蒂所主张的第三种空间,即正常人的生动的知觉世界,是上述两种空间的交叉,是在两种空间之间自由转换,或者说具有“两义性”的空间。身体与客观环境的关系,既不是身体规定环境,也不是客观空间规定身体,两者是可逆性的,在相互蕴涵之中得以呈现自身。前述梅洛-庞蒂关于正常人和喜剧演员“能把他们的实在身体与其生活情境分离,能使身体在想象的情境中呼吸、说话、甚至哭泣”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这个真实的空间的特征。梅洛-庞蒂把这第三种空间称为“知觉世界”。为了便于与其他空间表现对照,我把梅洛-庞蒂的知觉世界称为“知觉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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