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记忆是人超越空间性、获得时间性和自由人格的媒介
柏格森把人看作是由身体和心灵这两部分构成的。人的身体是物质世界的一部分,人的大脑也是物质的,这都是确定无疑的。大脑是人体的器官,其目的是调整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这种反应就是知觉。我们知道,洛克(John Locke)和休谟(David Hume)所代表的经验主义认识论把知觉当作意识,因为意识是指心灵所知觉到的一切内容。但是,柏格森认为知觉仍是适应环境的行动,是完全外在的,是属于物质世界的,因此不是真正的个人意识。柏格森认为,实现从物质世界的知觉向心灵世界的认识转变的是人的记忆。因为,知觉虽然是负载观念的外在实体,但是每一知觉的行动都包含了不同层次的记忆,于是记忆构成知觉的“主观方面”。所以,是记忆而不是知觉使真正的意识活动成为可能。记忆又分两种:大脑记忆和纯粹回想。大脑记忆是人体的一种变形的适应环境的行动,即重复的能力;而纯粹回想才是独立于物质之外的能力,即真正的意识。
柏格森使心灵落脚于人的记忆。他这样选择不是基于哲学概念的思辨推理,而是以生理心理学实证研究为根据的,论据来自关于记忆疾病与记忆畸变、尤其是那些源于大脑损伤的记忆疾病和记忆畸变的研究。人的大脑是记忆的存储器,因此大脑损伤会导致记忆减退、错乱甚至丧失,这说明记忆也是物质的过程。但是柏格森不这样看,他注意到下述现象:在某些形式的语言健忘症里,记忆的消失遵照着某种语意的秩序,即首先忘记专有名称,然后忘记名词,最后忘记动词。这说明记忆并不像唱片沟纹记录声音那样死板地把知觉复制在大脑里,使得大脑受到损伤之后就像唱片遭到破坏而导致记忆错乱。所以,柏格森认为记忆不可能只是大脑的物质过程。以背诵诗歌为例。反复地朗读直到记住了为止,每一次朗读都是单一的不可重复的行动,而背诵诗歌的能力则只是一种像其他运动素质一样的天性,是沉淀于神经系统诸多技艺中的一种记忆而已。后者是大脑记忆,是对知觉行动的重复能力。而前者则是典型的记忆,它详尽地保存了一切过去的经验,但并非全部这些经验在任何时候都是易于利用的,因为大脑在那里扮演着检查员的角色,它根据人体的实践需要巧妙地处理过去的资源,利用那些在阐明目前的处境方面有用的回想,并帮助我们对此作出反应。所以,尽管那些单纯重复的大脑记忆会因为脑损伤而残缺,但是作为过去经验的储存库的真实记忆(即纯粹回想),却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某些受到语言健忘症影响的大脑区域碰巧恢复了活力,也说明这种纯粹的记忆是不会因为大脑的损伤而遭到破坏的。(www.xing528.com)
如此看来,纯粹记忆就不仅仅是神经系统中出现的东西的复制,而且超越生理机制,成为自由和能动的意识。纯粹记忆不是一个个物理事件的精神摹本,而是关于事件或者知觉行动的连续性经验的储存,因此,记忆使世界在心灵中呈现出时间性。换言之,物质世界本来没有过去和未来,即没有时间性。那么很显然,作为物质世界的一部分的知觉行为也没有时间性,也就是说与灵魂相对立的身体没有时间性,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是此刻的实在。所以在柏格森看来,感觉具有空间的特征,只有身体才有感觉,感觉以大脑为媒介来引发运动。而纯粹回想不是身体的组成部分,意识是超越人体的、非空间的,意识意味着时间和自由。(4)
通过以上考察,我们看到柏格森借助记忆这个概念区分了身体和意识,并且得出了意识是时间性的而身体是空间性的结论。又因为人的独特性、创造性、自由的人格等等都是与意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作为意识的作品的时间就拥有了优越于空间的地位,而作为物质和身体的固有特性的空间自然受到漠视和贬低。按照柏格森的构想,处于物质空间之中的身体是有限的、会消灭的;与此相反,因为“整个意识几乎都独立于身体这一事实”(5)(因为纯粹记忆是独立于人的大脑的),所以意识不会随着身体崩溃而消失,灵魂是不灭的。这样一来,本来是依据于生理心理学对人的实证研究成果的柏格森哲学,就得出了肉体死亡而意识不灭的荒唐结论。换句话说,如果柏格森说物质世界是没有时间的这个思想多少还有可以遐想的余地的话,那么现在他认为存在着没有空间的时间(即心灵的“绵延”)就很难令人相信了。之所以柏格森会贬低空间性而夸大时间性,以至于得出没有空间的时间这样荒唐的结论,皆因为他最初就把人看作物质与意识(或肉体和灵魂)的二合体,这种人学研究的思辨方法最终导致把真实的人分裂为互相对立、渐行渐远的两极,而不是统一在一起。思辨人学所不能克服的这个难题,后来随着心理学实证研究的进展逐渐得到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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