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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改良论》等五篇文章中的学衡派及其观点

时间:2023-12-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据《中国新文学大系》和张若英编《中国新文学运动史资料》二书所搜集的所谓“学衡派”在当时的反对的文章,有《中国文学改良论》、《评〈尝试集〉》,《评提倡新文化者》、《评今人提倡学术之方法》,《论新文化运动》(吴宓作)共五篇。且谓西洋近世文学,由古典派而变为浪漫派,由浪漫派而变为写实派,今则又由写实派而变为印象,未来,新浪漫诸派。一若后派必优于前派,后派兴而前派即绝迹者。

《中国文学改良论》等五篇文章中的学衡派及其观点

据《中国新文学大系》和张若英编《中国新文学运动史资料》二书所搜集的所谓“学衡派”在当时的反对的文章,有《中国文学改良论》、《评〈尝试集〉》(均胡先骕作),《评提倡文化者》、《评今人提倡学术之方法》(均梅光迪作),《论新文化运动》(吴宓作)共五篇。除胡作为就文学范围说话外,梅吴二人文章不过以“反进化论”的思想咒骂“新文化运动”及“新文化运动者”之余,主张文学应该“摹仿”而已,实在“不值一驳”。如:

一曰彼等非思想家乃诡辩家也。……

二曰彼等非创造家乃模仿家也。(既讥他人为模仿家,而吴宓倒主张文学应该模仿;见下。——编者)

三曰彼等非学问家乃功名之士也。……

四曰彼等非教育家乃政客也。……

文学进化至难言者:西国名家(如英国十九世纪散文文学评论大家韩士立Hazlitt)多斥文学进化论为流俗之错误,而吾国人乃迷信之。且谓西洋近世文学,由古典派而变为浪漫派,由浪漫派而变为写实派,今则又由写实派而变为印象,未来,新浪漫诸派。一若后派必优于前派,后派兴而前派即绝迹者。然此稍读西洋史,稍闻西洋名家诸论者,即不作此等妄言。何吾国人童呆无知,颠倒是非如是乎!……今之主文学革命者,曰文学之旨,在发挥个性,注重创造,须“处处有一个我在”,而破旧时模仿之习。易词言之,则各人有各人之文学,一切模范规律,皆可废也。然而彼等何以立说著书,高据讲席,而对于为文言文者,仇雠视之,不许其有我与个性创造之自由乎!

——梅光迪作《评提倡新文化者》

彼等之言曰,“顺应世界潮流”,“应时事需要”,其表示心迹,亦可谓直言无讳矣。豪杰之士,每喜逆流而行,与举世为敌,所谓“顺应世界潮流”,“应时事需要”者,即窥时俯仰,与世浮沉之意,乃懦夫乡愿成功之秘术,岂豪杰之士所屑道哉!今之“世界潮流”,“时势需要”,在社会主义白话文学之类,故彼等皆言社会主义白话文学。使彼等生数十年前,彼且竭力于八股与“黄帝尧舜”之馆阁文章,以应当时之潮流与需要矣。夫使举世皆以“顺应”为美德,则服从附和,效臣妾奴婢之行,谁能为之领袖,以创造进化之业自任者乎!(这似乎又承认有“进化”“创造”了。——编者)

——梅光迪作《评今人提倡学术之方法》

今即以文学言之:文学之根本道理,以及法术规律,中西皆同。细究详考,当知其言。文章成于模仿,古今之大作者,其幼时率皆力效前人,节节规抚;初仅形似,继则神似,其后逐渐变化,始能自出心裁,未有不由模仿而出者也。……

即彼新文化运动之所主张,实专取一家之邪说,于西洋之文化,未示其涯略,未取其精髓,万不足代表西洋文化全体之真相。……

——吴宓作《论新文化运动》

胡先骕在一九一九年(“五四”前)发表其《中国文学改良论》于《南京高等师范日刊》。名为“中国文学改良论”,其实自己毫无改良的主张和办法,只是与白话文学吵嘴。而且意义文词,都嫌笼统,不着边际。总其要义,不过是说,一,白话不能代替文言,二,语文不应合一。

且用白话以叙说高深之理想,最难剀切简明。……且诗家必不能尽用白话,征诸中外皆然。……且无论何人,必不能以俗语填词。……

白话既不能“说理”,“作诗”,“填词”矣,他并且说文言其实也并不怎样艰深难学:

且古人之为文,固不务求艰深也。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今试以《左传》、《礼记》、《国语》、《国策》、论、孟、史、汉观之,除少数艰涩之句外,莫不言从字顺,非若“书”之《般庚》、《大诰》,《诗》之雅颂可比也。至韩欧以还之作者,尤以奇僻为戒,且有因此而流入枯槁之病者矣。此等文学,苟施以相当之教育,犹谓十四五龄之中学生不能领解其义,吾不之信也。进而观近人之著,如梁任公之《意大利建国三杰传》,《噶苏士传》,何等简明显豁,而亦不失文学之精神。下至金圣叹之批《水浒》,动辄洋洋万言,莫不痛快淋漓纤悉必达,读之者几于心目十行而下,宁有艰涩之感。又何必白话始能达意,始能明了乎。凡此皆中学学生能读能作之文体。非乾凿度《穆天子传》之比也。若以此为犹难,犹欲以白话代之,则无宁铲除文字,纯用语言之为愈耳。

他主张语文不应合而为一,否则不但我们看不懂古人的书,将来的人也看不懂我们的书;如此,既不能接受文化遗产,新的文化也就不能“脱胎”了。其理由如下:

且语言若与文字合而为一,则语言变而文字亦随之而变。……向使以白话为文,随时变迁,宋元之文,已不可读,况秦汉魏晋乎。此正中国言文分离之优点,乃论者以之为劣,岂不谬哉。且《般庚》、《大诰》之所以难于《尧典》、《舜典》者,即以前者为殷人之白话,而后者乃史官文言之记述也。故宋元语录与元人戏曲,其为白话大异于今,多不可解。然宋元人之文章则与今日无别。论者乃恶其便利,而欲故增其困难乎?抑宋元以上之学已可完全抛弃而不足惜,则文学已无流传于后世之价值,而古代之书籍可完全焚毁矣。

……人之异于物者,以其有思想之历史,而前人之著作,即后人之遗产也。若尽弃遗产,以图赤手创业,不亦难乎!某亦非不知文学须有创造能力,而非陈陈相因,即尽其能事者。然亦非既能创造,则昔人之所创造,便可唾弃之也。故瓦特创造汽机,后人必就瓦特所创造者而改良之,始能成今日优美之成绩。而今日之汽机,无一非脱胎于瓦特汽机者,故创造与脱胎相因而成者也。吾人所称为模仿而非脱胎;陈陈相因,是谓模仿,去陈出新,是谓脱胎,故史、汉,创造而非模仿者也。然必脱胎于周秦之文;俪文创造而非模仿者也。亦必脱胎于周秦之文;韩柳创造而革俪文之弊者也,亦必脱胎于周秦之文。他若五言七言古诗,五律七律乐府,歌谣词曲,何者非创造,亦何者非脱胎者乎,故欲创造新文学,必浸淫于古籍,尽得其精华,而遗其糟粕,乃能应时事之所趋,而创造一时之新文学,如斯始可望其成功。故俄国之文学,其始脱胎于英法,而今远驾其上,即善用其古产,而能发扬张大之耳,否则盲行于具茨之野,即令或达,已费无限之气力矣。故居今日而言创造新文学,必以古文学为根基而发扬光大之,则前途当未可限量,否则徒自苦耳。(www.xing528.com)

以上所引胡先骕《中国文学改良论》中三段主要意见,罗家伦在《驳胡先骕君的〈中国文学改良论〉》(刊一九一九年五月《新潮》)里均有详细评驳。如关于第一段白话文不能“说理,作诗,填词”,罗家伦说:“以白话文来表现批评人生,传布各种思想,真可以无微不到;以艺术而论,亦非第一流的艺术家莫办。胡君乃反谓其不能讲学理,我真百索不解。”“白话可以把人生表现批评得真切,而且声韵亦近自然:白话诗可以比文言诗好,自无疑义”;既然可以为诗,当然也可以代替词了。

关于第二段,罗家伦说:

今试分析胡君此段大意,约有两层:一,大家应该作韩欧以还八大家及桐城派的文章;二,此而不得,则亦当作《新民丛报》一派的文章,但是决不可以作白话。

胡君这两层意思,都是以为我们用白话文的目的,不过避难就易;今且就这两条意见而论:第一,文学最重要的体用,既是表现批评人生和传布最好的思想;今就前项而论,则韩欧八家,以及桐城派的不足以充分表现批评人生,已于那篇《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胡适作)中说得清清楚楚;就后项而论,则古文不能说理,非用白话不可,已有宋明诸儒的语录为证;而且曾国藩也说“古文无所往而不宜,惟不宜于说理”,曾氏的确“寝馈于”古文多少年,也算百余年来古文里杰出的人物,还说这句话,今胡君若是以为古文说理也宜,那胡君的古文程度,想必比曾氏还深了!

第二,《新民丛报》一类的文字,所以不及白话文的地方,有最大两种:(一)不以语言为根据,所以表现批评人生,不及白话文的真;(二)浮词太多,用来说理,不及白话文的切。总之这是一种过渡时代的文体,开始创造的梁任公先生,前次同我一位朋友谈起从前《新民丛报》里的著作,自己再三劝人莫提。现在梁先生自身作白话文已经许久,创作的人倒已经改了,胡君却劝人来学他的往辙,岂非怪事。

关于第三段,罗家伦说:

这一段文章,是一般“烧料国粹家”所击节叹赏的。照他的原意分析起来,约有三层大意:

(一)白话文容易变迁,不便后世;

(二)作白话文不能保存古籍;

(三)凡事只有“脱胎”,没有“创造”。

今先请就第一层而论。胡君以为白话变迁不定;一有变迁,后人完全不懂,则此日之文化全失,所以白话绝对不能作。这话似乎虑得周到,但是实在是“空着忙”。请问胡君知道凡事进化的阶段吗?语言的进化,是否今天用这种,明天忽而就全体改变得了吗?这种语言,或文字,若是完全适用,继起者自然能够保存。若是有不完备的地方,继起者当然能去改良;改良之后,自然有较良的保全存在。若是不适用,则胡君又何能强继起者以保存呢?若是专为后代考古家设想,则请问胡君还是现代人类的利害要紧呢?还是将来考古家的利害要紧呢?……宋元语录与元曲中虽有难懂之处,要亦极少,而且无害大意。现在看宋元诸家的语录和《元曲选》的人正多得很呢?想胡君亦有所闻。国语尚未成立,而白话文学保持至今,还有这样的成绩,实在难得。

第二层,胡君以为作白话文不能保存古籍。不知道作白话文是一件事,考古又是一件事。两个问题不一样,决不可合为一谈。请问胡君我们是为人生而有的,还是为考古而有的?(编者觉得在此地应该补充几句:“考古的人仍可继续研究古文,作古文,不预备考古的大多数人,不必跟着受罪。”)

第三层,只有脱胎没有创造的话,一般脑筋不清楚的人听了颇为点首。按照道理一想,实在是说不过去的。胡君所谓“创造”同“脱胎”的真正分别是什么呢?胡君谓“推陈出新,是为脱胎”;而对于“创造”,并没有定义。看“若尽弃遗产,以图赤手创业”一语,似谓“创造”系无中生有。如此则“创造”与“脱胎”的性质绝对不相谋。一件事有“创造”就不能有“脱胎”,有“脱胎”就不能有“创造”。而胡君论文,又谓“何者非创造。何者非脱胎”。这种惝恍迷离,各不相谋的话,律以逻辑,只有一笑。请问胡君现在科学上的所谓“创造”,是否绝对的无中生有,如宗教家所谓“上帝口里说有光就有了光”一样?……我们的“创造”学理,既以进化学说为根据,则自不能不用已有的材料。“用已有的材料方可从事创造”一句话我们是承认的。我们同胡君主张不同的地方,只是胡君所注重的仅是这句上半句“已有的材料”,而攻击我们“创造”;我们则注重下半句“从事创造”,当然以已有的材料为用。我以为没有创造,就没有自动的适合;人生当专守着已有的材料去等被动的适合;人类的文化也就危险了!有人以为我们创造新文学不用文言,就是不用已有的材料。这话真不值一驳。近代日日所用的白话不是已有的材料吗?文言以外就没有创造文学的材料吗?“略知世界文学潮流”的人,也不说这样的幼稚话!

胡君以“俄国之文学出于英法而今远驾其上”,诚然诚然。但胡君此语,适足以证明文学创造之功;因为俄国人受英法文学精神影响之后,就发生一种觉悟,用他们本国的白话,去创造了现在的新文学。这个情形,正同我们现在的文学革命一样。总之,人类文化是大公的,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原是不足为耻的事,中国这次文学革命,乃是中国与世界文学接触的结果,文学进化史上不能免的阶段,请大家不要少见多怪吧!

此外胡先骕在《评〈尝试集〉》里有一段说:

胡君创白话诗与白话文之理由:以过去之文字为死文字,现在白话中所用之文字为活文字;用活文字所作之文学为活文学,用死文字所作之文学为死文学。而以希腊、拉丁字以比中国古文,以英德法文以比中国白话;以自创白话文以比乔塞(Chancer)之创英国文学,但丁(Dante)之创意国文学,路德(Luther)之创德国文学。以不相类之事,相提并论,以图眩世欺人而自圆其说,余诚无法以谅胡君之过矣。希腊、拉丁文之于英德法,外国文也;苟非国家完全为人所克服,人民完全与他人所同化(“与”字“所”字皆依原文),自无不用本国文字以作文学之理。至意大利之用塔斯干方言之国语之故(“国”字上“之”字依原文,胡适改作“为”字),亦由于罗马分崩已久,政治中心已有转移,而塔斯干(Tuscany)方言已占重要之位置,而有立为国语之必要也。希腊、拉丁文之于英德法文,恰如汉文与日本文之关系。今日人提倡以日本文作文学,其谁能指其非?胡君可谓废弃古文而用白话文,等于日人之废弃汉文而用日本文乎?吾知其不然也。

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里答复道:“其实胡适的答复应该是‘正是如此!’中国人用古文作文字,与四百年前欧洲人用拉丁文著书作文,与日本人作汉文,同是一样的错误,同是活人用死文字作文学。至于外国文与非外国文之说,并不成问题。瑞士人,比利时人,美国人,都可以说是用外国文字作本国的文字;但他们用的是活文字。故与用拉丁文不同,与日本人用汉文也不同。”

总观“学衡派”无论对于中国文学或西洋文学的主张,大有“古典主义”者的口吻,其站在守旧的立场,反对此次资产者的新文化运动和新文学运动,也很有点“古典主义”的气息;可惜因为只是代表旧势力的最后挣扎,未能像西洋似的形成一种“古典主义”的文艺思潮,而且也没有什么作品。否则《近二十年中国文艺思潮论》的内容,将是“古典主义”的“学衡派”,“浪漫主义”的创造社,“自然主义写实主义”的文学研究会……的排列下去(同时林琴南和章士钊也就都可以算是“古典派”吧?),那规模和次序也将与《欧洲近代文艺思潮论》差不多了。但倘说新文学运动以前的二千年来的旧文学,是“古典文学”,也可以吧?不过那已经不是本书的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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