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柳文化物候性别表征

史震林《柏青散记》卷四载：

木为生意，人贵青春，是矣。（我）何独取于柳乎？柳枝何咏乎尔？日：“柳也者，天地之柔情也，忽眠忽起，最善抽思，纵远飘空，一根万绪，化为飞絮，尚遍房栊者也，真才子也！”吾独以为，但实其节，亦可变梢云之竹；知敛其气，亦可变岁寒之松也；眷卿之志诚是也。……木之女气，春之正态也。春卿来自《周礼》，其以宗伯为春官，为木正。抽思，即抒情，多半指的是抒发男女之情。《楚辞·九章·抽思》一篇就如是叹道：“结微情以陈词兮，矫（高举）以遗夫美人。”这里，将柳——春——爱情——执着于纯洁爱情的人间痴男女，结成了不可互离的内在网络。柳，作为缠绵春情（纯情）象征，当是毋庸置疑的。

柳的这种季节、青春与女性的象征之旨，还有着更为普遍深远的人类学渊源。如前所述，春天是引动男女之情的季节，闻一多先生评《诗经·邶风·匏有苦叶》时说过：“《诗》中所见昏（婚）期，春日最多。”《管子·形势解》日：“春者，阳气始上，故万物生。”《白虎通义·嫁娶篇》说：“嫁娶必以春何？春者，天地交通，万物始生，阴阳交际之时也。”按早期人类的交感巫术原理，人与自然、人与神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对应关系。阳春美景的自然物候，引得人世间几乎每个健康而有情的胃女春情发动，是很符合生物体内在生命节奏的。《诗经·豳风·七月》的《毛传》，早在汉代便准确地感悟到：“春，女悲。……感其物化也。”郑笺解释：“春，女感阳气而思男。……是其物化，所以悲也。”可见春与人情爱相思特定情感间的稳定性联系，早已有某种巫术思维的原型铸就，且无数感春生恨的文学作品又一次次地加以重温印证之。而这与女性、爱情联系至为密切的春，以及春情原型，必然要以一些相关的系列意象凝聚表达，这之中最重要的·一个无疑就是柳。我国古代清明载柳风习细绎也是大有深意。庸人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一即称：“三月三日，赐侍臣细柳圈，言带之免成虿毒。”《帝京岁时纪胜》也讲：“清明日，摘新柳佩带，谚云：‘清明不带柳，来生变黄狗’。”而伴随着柳文化与女性姻缘的密切，这一风习所潜蕴的巫术旨归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巫术功能倾向到了对于女性——青春的庇护上。据周清源《西湖二集》卷十四有：

“清明前两日名为‘寒食’，杭州风俗，清明日人家屋檐都插柳枝，青蓓可爱，男女尽将柳枝戴在头上。又有两句俗语道得好：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小孩子差读了道：‘清明不戴柳，死去变黄狗。，甚为可笑。”《清嘉录》日：“妇女结杨柳球戴鬓哗，云红颜不老’。……(www.xing528.com)

谚云：‘清明不带柳，红颜成皓首。”’可见，春与青春、情爱的一个代表性意象是柳，但柳所凝聚扩散的并不全是相思情爱的楚楚深忱，这一内核的突显同意象系统的其他意蕴烘染和积累，同时代与历史风潮对意象人格化女性化的影响有着较为直接的关系。

已如上述，中国古典文学中有关柳意象的审美观念，是逐渐向女性化——阴柔之美趋向的。女子自伤或柳表男欢女爱（非正当的居多），像韩期《章台柳》、苏轼《杨花词》等皆隐含女子身世际遇之悲。透过柳意象柳文学窗口，可看出柳作为一种自然物的物理性，被审美主体韵致独特地移用作人生“异质同构”的认同，特别是与男欢女爱时记忆表象、女子柔媚特质融为一体。此外，隋代以后每当怀恋旧朝，感伤容华不再、物是人非，人们就更加惯于以柳来进行物我对照。柳意象，乃是民族心灵历史的一个见证者；言柳之作，正是文人人生情爱历史的一个生动写照，女性与文人交往及人伦关系的别致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