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敦煌歌辞中的程式
敦煌歌辞中的程式,任半塘先生《敦煌歌辞总编》(以下简称《总编》)以“联章”的名义作了初步的考察,以下主要据《总编》所录,论述敦煌歌辞中的程式化表现。
《总编》卷四收录“重句联章”辞十九组,其中属首句重复程式的有:释法照《归去来》“宝门开”、释法照《归去来》“归西方赞”、失调名《和菩萨戒文》、[化生子](化生童子赞)、[易易歌]“解悟成佛”;末句重复程式者有:[三冬雪]“望济寒衣”、[千门化]“化三衣”、[十无常](调名本意)、[驱催老](调名本意)、[无常取](调名本意)、[愚痴意](调名本意)、[为大患](调名本意)、[无厌足](调名本意)、[先祗备]“闻健先祗备”、[抛暗号](调名本意)、[十空赞](调名本意)、失调名“阿娘悲泣”;属完全重复程式的有:失调名《出家赞文》;兼用首句与中间句重复程式者有:《行路难》“无心律”。
任先生对“重句联章”的定义是:“‘重句’非指在同一辞内所有迭句,乃指不论齐杂言,凡在同一格调之同组多辞中,如已有五首以上或达全组之三分之二首以上,其同位置之某句或某数句文前缀首相同者,始构成‘重句联章体’,简称‘重联格’。”[1]这与上文所述凡同一首偈之各节或两首以上偈颂之间,同一位置出现重句者,皆视为重复程式的界定有所不同。根据笔者的界定,在《总编》卷三“普通联章”中我们还可以找到重复程式使用的例子:敦煌写卷PP3821所载《苏莫遮》,凡二章,首句皆为“聪明儿”;P2506所载《献忠心》,凡二章,末句皆为“献忠心”;苏藏未编号《隐去来》,凡二章,首句皆为“隐去来”。[2]
此外,尚有P3409等所载《行路难》七章,《总编》卷三“普通联章”录入,但任先生牵于各章辞体之整齐,误判作八首。考P3409抄写之实际,其第一首与第二首紧接,中部有“君不见”云云,以后各首皆以“君不见”领起,且与前一首空出两格的距离。可知“君不见”,应在每首《行路难》的开端。此外,S6042及日本龙谷大学藏本所载《行路难》,残存十二首作品,每首皆以“君不见,无心□□□”领起,而在接近篇末之处则皆重复“行路难,路难□□□□□”,《总编》录入卷四“重句联章”之下。此可进一步证明P3409所载《行路难》当以“君不见”在篇首位置,而非篇末。S5996、S3017缀合卷载伯3409《行路难》前三首及第五首的前半部,每首之间亦空出两格距离,前三首均将“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置于篇末,而无“君不见”三字。考今传世与僧侣生活有关之《行路难》,有S6042等所载十二首、题傅大士二十首,均以“君不见”领起,而于篇末处则又均重复“行路难,路难□□□□□”云云[3]。而在传世的《行路难》作品中,除P3409写卷外,罕见将“君不见”与“行路难,路难”云云(或“行路难,行路难”)直接相联的形式。综合上述,P3409等所载七首《行路难》的本原面貌可能是以“君不见”领起,而于篇末处则均重复“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今依上述,试将P3409等所载《行路难》校录如下:
[君不见,]丈夫恍忽忆家乡,归去来,归去从来无所归。来去百过空来去,不见一个旧住处。住处皆是枷锁杻,劝君学道须避就。法界平等一如如,里中无有的亲疏。[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
君不见,始知虚空以为屋宅,大地以为床席。水火毕竟相随,如风无有踪迹。合即五家共一,离散各不相知。既委自身状迹,何处更有诸亲。{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
君不见,父母皆从贪嗔痴爱生我,祖父先是二十五有。眷属元是色声香味触,妻儿即是色境五欲。万法毕竟相随,微尘以为同学。{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
君不见,众生大大痴,不肯著如来衣。常卧无明被,昏昏长夜睡。念念求财色,不觉死时至。空手入三涂,何期悔来此。{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
君不见,众生常被色财缠缚,没溺爱河,沈沦生死,处处经过。八风常动,六识昏波。常念五欲,不念弥陀。生天无分,地狱对门。循环六道,回换万身。欲得学道,须舍冤亲。{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
君不见,常捏龟毛为罝网,磨炼兔角作刀枪。大悲泽里网得鹿,铁围山中捕得羊。白牛驾车来运载,乾闼婆城中作宴会。二乘门外不忍看,菩萨端坐意气待。辟支四果心生疑,声闻缘觉无所知。修道若达此法门,始能行得大慈悲。慈悲度脱诸众生,先须持戒不煞生。煞生盗偷皆计罪,地狱门前专相待。不见一法成,亦无一法坏。逆顺平等一如如,是故名为大丈夫。{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
君不见,身骑精进,忍辱作鞍辔。持戒作枪翻,慈悲为军将。手把禅定弓,射破卅六军贼。获得菩提勋,无心是官职。差作巡境使,四方和六贼。大丈夫自恨无道德,虚食信施供,假名入山谷。忽若得道果,历劫相簩簏。欲得学无为,常须三不足。{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www.xing528.com)
以上校录以伯3409为原卷,以斯5996、斯3017缀合卷为参照卷。[]表示原卷所无,今拟补。{}表示据参照卷,由原卷篇首移至篇末者。其中个别文字的校勘参考了项楚先生《敦煌诗歌导论》和《敦煌歌辞总编匡补》的观点。
至于何以将两种《行路难》分置于《总编》的不同卷次,任先生说:“此八辞产生之背景见卷五[一○一○]校语前。[一○一○]属于《五更转》套中,为定格联章;右辞一组因是:八人依次唱出,始有八首,并无何种定格存在,当不能随[一○一○]同入卷五。‘君不见’三语是和声辞之重见,当又不能随[○六九○]等十二首同入卷四。辞前所有‘第一’、‘第二’等字甲本有,乙本无;又非表示曲遍之次序,类卷七‘大曲’之所有,故亦不能因此而列入卷七。结果惟有暂作‘普通联章’,列在本卷。”“前组八辞有故事背景,乃八人分唱之曲;每首末所有‘君不见: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十三字,八辞一律,又不叶韵,无变化,乃其正辞以外之和声辞而已。此十二辞之开端‘君不见’云云三句,乃末尾‘行路难’云云五句,均各叶韵,平仄不同,含义有别,而同是本辞之构成部分,并非和声辞,斯大别也。”[4]由上引两段话可以看出,任先生乃因P3409等所载《行路难》各辞不用韵,判重复出现之“行路难,路难道上无踪迹”为和声辞而不是原辞固有之成分,故而将两种《行路难》分置。然而,联系汉译佛偈的情形,似乎不宜以用韵与否作为和声辞的判定依据。因而,P3409等所载《行路难》亦使用了重复程式。
上文所论之句法程式等,任先生未曾单独论列,然《总编》中尚能找到使用这类程式的例子。如句法程式:
估客在江西。富贵世间稀。终日红楼上。□□舞著辞。频频满酌醉如泥。轻轻更换金卮。尽日贪欢逐乐。此是富不归。
旅客在江西。寂寞自家知。尘土满面上。终日被人欺。朝朝立在市门西。风吹□唳双垂。遥望家乡肠断。此是贫不归。
作客在江西。得病卧毫厘。还往□消息。看看似别离。村人曳在道傍西。耶娘父母不知。身上剟牌书字。此是死不归。(《长相思》)[5]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罗。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征服偻罗未是功。儒士偻罗转更加。三尺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定风波》)[6]
上引《长相思》,每章首句皆作“□客在江西”,末句皆作“此是□不归”。《定风波》则如任先生云“一问一答”,此与佛经中之问答偈相近,只是其句法程式的使用不是特别明显。类似者尚有:见于敦煌写卷S4578、S1589、P2702所载之《望月婆罗门》[7],凡三章,各章首句皆以“望月”领起;P2066所载之释法照[出家乐][8],凡二章,首二句分别为“出家乐。出家乐”,“出家安。出家安”。
又如数序程式:[十恩德]“报慈母十恩德”、[十种缘]“父母恩重赞”、[孝顺乐](调名本意)、《悉昙颂·俗流悉昙章》、释寰中《悉昙颂·佛说楞伽经禅门悉谈章》、[拨禅关](调名本意)、《悉昙诵》“神咒”、失调名(三嘱歌)。[9]以上八组,各辞皆以“第一”、“第二”……标示次序。另外,《总编》卷五“定格联章”和卷六“长篇定格联章”所录之《五更转》、《十二时》、《百岁篇》、《五更转兼十二时》等[10],皆以时间为次敷衍成篇,可以称之为时序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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