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差中倍显功力——关剧名作《鲁斋郎》第二折赏析
关汉卿的戏剧创作具有多方面的成就。《包侍制智斩鲁斋郎》一剧,系关汉卿公案戏创作的代表作。《鲁》剧虽然是宋代故事的演绎(包拯是北宋名臣),然而在关汉卿的笔下,却已全然不是以往故事的苍白复制。其中,注入了作者从现实生活中摄取的养料,呈现出崭新的生命力,从而表现了积极的主题,透视出当时社会的底蕴。综观《鲁》剧,第二折是全剧的精华和重场戏。前面的楔子和第一折,分别将李四家的妻离子散和鲁斋郎寒食节逢张珪妻作为引子,旨在为第二折展开并深化张珪的悲剧性格作铺垫。第二折里,作者调动欲扬先抑的艺术手段,将张珪的性格中的多重因素交织在一起,成功地塑造了张珪形象,凸现出鲁斋郎横行霸道、穷凶极恶的掠夺者嘴脸。在强烈的反差中,逆射出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有力地揭示和渲染了全剧反霸的主题。
第二折,张珪一上场,头一句话是“大嫂疾行动些”。要求妻子快些行动干什么去呢?非是别的,而是亲手将爱妻送入鲁斋郎的虎口。原来,鲁斋郎令张珪五更天亲自上门献妻。慑于鲁的淫威,刚交五更,张珪便把熟睡的妻子“风魔九伯”般地唤醒,一路催促快行疾走。自送妻入虎口,还嫌妻子行得慢,作者凭借艺术的反衬法,将张珪极其害怕的心境和鲁斋郎无比凶狠的势焰活脱而出。送妻路上,张珪“泪眼愁眉”,强忍悲愤,言不由衷地编着瞎话,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准确地把握住了人物“怎么做”的分寸感。张珪无疑是个重情仗义之人,他能够热心地搭救素不相识的银匠李四,怎么能不格外爱护自己的妻子。对妻子炽热的爱,对鲁斋郎极端的惧,加上多年执掌六案文书,胸中自然有些计谋,这多种性格因素熔铸在一人身上,张珪的“独立行动”(见《马克思恩格斯论艺术》第3卷35页)只能作出一种选择,用“姑娘家有喜庆勾当”的谎言瞒哄妻子。鲁斋郎见张珪乖乖听命,得意喜悦之下赏张珪喝酒。内心波涛汹涌的张珪一扫平日斯文模样,狂喝猛饮,企求一醉,为的是“别离时,不记得”。寥寥数语,心中的煎熬,痛苦和愤怒跃然纸上。这里,为了使人物的内心世界得到深层次的曝光,作者将张珪置于特殊的情境之下加以考验,使人物在常人所不能忍的情境下表现出独特的心境,放射出性格的光彩。“从来有日月交蚀、几曾见夫主婚妻招婿?今日个妻嫁人来夫做媒”,是啊,人世间谁见过“妻嫁人夫做媒”?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张珪身上竟然发生了。在这种违反人伦的反常情境中,把张珪的心理、性格揭示得入木三分。
当真相再也不能掩饰时,张珪不得不把实情告知妻子,就是在这种情感压抑到了极点时,他还自我解嘲地说,“这都是我缘分薄,恩爱尽”,妻子责问他“何不拣个大衙门告他去”,他不但鼓不起勇气,挺身为自己的幸福去斗争,反而吓得央求妻子莫高声,生怕被鲁斋郎听到,免不了“灾星现”。在极度悲怆的气氛中完成了他的悲剧性格,人性的扭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们知道,关剧里少有那种单薄简约型的主人公,作为正面人物的张珪,性格中却也蕴蓄着怯懦怕事、委曲求全的弱点。他的这种性格特点同《窦娥冤》里的蔡婆婆颇有点儿相似,关汉卿对他的处世态度流露出一定程度的批判,但更多的是对他那不幸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这里,人物的性格越多层次,其形象就越鲜明生动,作者的笔触越细腻,读者的心就越往下沉。毋庸置疑,这种悲怆的气氛越浓烈,也就越能刺痛人们善良的心,越能激发人们对鲁斋郎及其一切权势恶霸的满腔怒火,产生独特而强烈的戏剧效果。(www.xing528.com)
艺术往往在对比反差中倍显功力。《鲁》剧在着力刻画了张珪性格的同时,也精雕细镂地勾勒出鲁斋郎的形象,促使全剧主旨在正反人物的巨大反差中再度升华。鲁斋郎自称是个“本分的人”,却“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他先是轻易就掠走了银匠李四的老婆,接着又毫不费力地占有张珪之妻(张珪是“六案孔目”哇)。随着情节的发展,他竟然别出心裁地将玩厌了的银匠妻扔给了张,俨若主人喂狗一般。显然,“这一个”鲁斋郎同他那一类人比较起来,其形象更为突出和饱满。他那集封建统治阶级诸种罪恶之大成的性格,他的暴戾绝顶无耻之尤,借助细节的刻画,活灵活现而又入情入理,而绝无脸谱化、漫画化之嫌。不能低估鲁斋郎形象的艺术价值。他的形象越成功,读者和观众就越清楚,在那个黑暗的时代,即使像张珪那样尚有一定身份,又甘于逆来顺受的人,也避免不了被毁灭的命运。全剧的艺术感染力越强烈,反霸的主题思想就越鲜明。
《鲁斋郎》在着力刻画人物性格,注重挖掘人物形象所蕴含的重大意义的同时,强化情节组合,烘托出尖锐激烈、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的戏剧冲突。第二折里,凝聚着一种深沉、厚重的悲愤情调,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得以在这种典型环境中凸现而出。《鲁》剧中的矛盾冲突,一方是享有特权的权豪势要,在他们身后还有最高统治者皇帝这把大保护伞。而另一方则是无依无靠的百姓和下层小吏。这样的力量对比酿成的环境只能产生悲剧。然而,作者通过精心的艺术处理向人们揭示:人民群众是以善抗恶,以正义反抗非正义。斗争的性质决定了,那些在挣扎中反抗的小人物(尽管其反抗是那么微弱)总会有美好的结局。而不论是多么不可一世的坏人,到头来都逃不脱正义的惩罚。第二折,正是鲁斋郎作威作福的高潮和顶峰,然而也预示着他的最终必然灭亡的信号。这种在沉沉黑夜中闪烁出人民性的灿烂火花,是《鲁》剧的特色,也是整个关剧的一大特色。
199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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