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版原文: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本章的文句不难,按道理是很好解释的。可是由于学者们对第一二章的理解有问题,不能够把第一二章思维原则应用到对这一章的理解上,不了解这一章,其实就是第一,二章中老子独到的思维方式的延续。因此专家们在本章的解读中,不仅出现完全对立的观点,在一些本来很简单的字义理解上也出现了问题。这正好说明,老子解读的重点,不是文字的难度,而是思维方式的改换。
在前面所讲的第二章中,特别强调破除人心中执著的名相概念,在本章中,又提出了把破除名相的思维原则,化作“无言”“无为”的社会管理行动纲要,具体应用于实际的国家政治社会生活。离开了这个思路来单纯解读第三章,当然就显得有些混乱和不知所云。
学者们解读这一章,历来有两种全然对立的观点:也就是说解读本章是有“阶级立场”的;在这一点上,任,陈两先生,可谓“针锋相对”。任继愈的立场是认为老子这里是在愚民,坚决反对老子的“愚民政策”,他说:“老子反对当时出现的尚贤主张,他主张愚民。-----如果杜绝了这些诱人的新奇事物,社会就安定了,人民就容易管理了。这一消极的预防思想,反映了中国古代农业社会小生产者的心态,直到现在,还流行着‘眼不见,心不烦’”之说。”并把文革上山下乡等运动,说成是老子愚民思想的现代应用。
所以,在任先生的眼里,老子是一个很不成熟的,根本不懂社会政治的天真幼稚的书呆子,提出的方案简直是瞎胡闹,如同文革一样,真要实行起来就会闹大笑话。而且老子很像一只大鸵鸟,遇到不好处理的问题时就闭上眼睛,把脑袋插进沙里“眼不见,心不烦”。
另外,从学术的观点来看,任先生的结论还是高度“创新”的,是老子解读的一次革命。因为他说老子的思想是“反映农业社会小生产者的心态”;而历代的注家们虽然在细节理解上意见不一,但都比较一致地认为:老子之学是“帝王之学”,只不过有人贬低的说是“阴谋”,“权术”之学,拥护者说是“阳谋”“正道”,习者也根据自己的理解用[老子]来为自己的行为提供理论依据,多数都是有关“国家大事”;如韩非等人,以及后来的兵法家,更包括汉文帝等诸多的皇帝大臣们,历代建功立业的王侯们,身后都有道家的影子,源头都是[老子]。有几个盛世的皇帝还亲自写[老子注]刊行于世,如我知道的就有唐玄宗,清康熙帝等,专供自己的大臣学习。这些古人们如果知道任先生说[老子]居然是代表小农经济的“小生产者心态”,不知作何感想?
另外,他这个观点是源于本章解读前的“说明”,却与他自己对老子贴的“标签”不一样。任继愈在后文的解读中,反复强调和批判的就是:老子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提出的对老百姓的统治方案,大搞其愚民政策和两面派手法。就这么一个“老子”,到底代表谁?难道这些统治者是“小生产者”吗?任先生喜欢给老子扣帽子,合不合适?他连看都不看,想都不想!我们国家的顶级“老学专家”,博士生导师,国学的“国宝”,居然就这样“活宝”似的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傅佩荣的观点接近于任继愈,可是自己都觉得不妥,所以又加进了一些自己想当然的推测,说一堆诸如“为了避免人民陷于争,盗,乱的陷阱,而采取似愚民的手段,是为了达到无为和无不治”。这里除了废话外没有增加任何信息量。
陈鼓应先生则不然,他的立场是“拥老派”的:他认为所谓的“无知”并不是愚民政策,乃是消解巧伪的心智。所谓的“无欲”,并不是消除自然的本能,而是消解贪欲的扩张。所以用这种方式来理解,本章有点像老子的“道德宣言书”。陈先生的这种说法,与历史上一些注家的说法是一脉相承的。
相对而言,我觉得陈先生更有“学术味”一些。不过我更认为:他们都没有站在老子的立场上来解老,没有用老子自身的思维逻辑来理解老子的政治主张和管理手段,所以无论如何解释,都有些勉强。甚至是可笑。
一:“尚贵显”导致的“争 盗乱”VS “无言”和“不为”的天下大治
原文: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任继愈的解读:不推重有才干的人,免得百姓竞争。不重视稀有的物品,使百姓不偷盗。不接触足以引起欲望的事物,使百姓的心思不被扰乱。
陈鼓应的解读:不标榜贤明,使民众不起争心。不显耀可贪的事物,使民众不被惑乱。
傅佩荣的解读:不推崇杰出的人才,人民就不会竞争较量;不重视稀有的商品,人民就不会沦为盗贼;不展示可欲的事物,人民的心思就不会被扰乱。
这里文句相对简单,可是专家们意见已经不统一了。在文字训诂上,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主要就是对“民”的理解;在任先生那里,“民”就是“百姓”,从这个思维角度出发,这一章的原则就是“上”对“下”,统治者对被统治者的“管理手段”。这样来界定老子,怪不得要说老子是“人君南面之术”;学了任版老子的统治者,非得大搞愚民政策和两面派手法不可;如好东西不能让老百姓看见,也不能让老百姓知道。只能藏起来自己用,偷偷享受;还要搞新闻封锁,不能让老百姓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也不能让百姓们学习各种知识,要让他们头脑越简单越好。还要搞秘密警察,让知道的人不敢乱说。物质上只让老百姓享受最基本的生活,最好是配给制,免得商品丰富了,老百姓的“心乱”起来,不好管理。
如果这真的是老子的政治理想方略,我们发现今日的北朝鲜,就是老子的“理想国”;不知现在的中国人,有几个想到北朝鲜去过这种“理想社会的生活”?任先生把文革时期的那一套“上山下乡”等做法,与老子的这一章联系起来,以为是老子两千年之后的“遗毒”所及,深为愤恨。也是有依据的。我们国家毛时代的生活和政治管理,的确也是这样的。
可是真这样吗?我也不敢说老子一定不是这个想法。只好还是按“老规矩”,找逻辑矛盾;
结果真有矛盾!要实行文革时期的愚民政策,以及今日北朝鲜的“人民民主共和国”的政治,需要的是强权政治,单极化的价值观,以及严刑峻法,对老百姓思想和行为的强行压制(据说,北朝鲜连民众的“国内旅游”都是才开放不久的,那么小的一个国家,管理真够“严”和“细”的)。中国的文革时期,思想方面的严格审查不说,连百姓生活,每年需要什么东西,都是发票证来严格“控制”的。全国上下,都是“计划安排”好的。哪里是“无为”,反而是太“有为”了。而且,“两报一刊”等经常发表社论,毛主席语录要“天天讲”,下面群众要天天开会,写大批判,写思想汇报等,要全国人民“统一思想”,连买菜都要背“语录”。这又哪里是“无言”,太“有言”了。
这种“有为”政治,历史上最有代表性的是秦朝,焚书坑儒,压制思想;严刑峻法,百姓苦之。文革时期的领导者毛某人很欣赏秦始皇,郭沫若等“历史学家”就赶快写翻案论文,为秦始皇大唱赞歌,拍最高领导的马屁。有研究文革史的学者们指出:文革烧的书,整死的文化人,对中华文明的破坏,比秦皇更厉害,的确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战略目标,这可这跟[老子]的理想社会是不一样的。“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想让老百姓“没有知识”,并不能稳定自己的统治。
很明显老子是非常反对这些的。要求“无为”而治,怎么可能还搞“强权政治”,或者费心费力地专门要做“愚民”的事业,太“有为”了。例证就是:推翻强秦之后的汉初文景两帝,才是真正实行【老子】政治管理方略的,他们的政治管理与秦朝完全相反。政府非常“无为”,让国家自己休养生息,结果很快就强盛起来。
在北朝鲜这样的国家,政府是非常“强大有为”的,各种规章制度,宣传工具是严格控制且大有作为的,还需要炮制很多“虚假信息”来骗骗人民,让老百姓活在虚幻的“幸福”中。愚民政策做的很不错。还有不少“面子工程”要弄出来糊弄和国外来访者等等。这都违背了老子要求统治者“无言”的纲领,政府太“有言”了,老百姓才“无言”呢。
就像我小时候,大家明明活得很艰辛,经常泡咸菜,吃杂粮就当一餐;可是我们还泪水涟涟地想: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我们去解救,从小报有“一定要解放台湾”的雄心壮志。我由此推论:现在的北朝鲜人民,说不定也同我们当年一样,想要去拯救南朝鲜(韩国)的可怜同胞吧?由此可知:这样的政府,实在太“杰出”了,太“有为”了,相反,西方国家的政府机构,对民众的影响,显得要“无能”得多!
所以,既然这里产生了如此明显的逻辑矛盾,只能判定两种可能:
第一,任先生的解释是错的,不合逻辑;
第二种可能:老子思维混乱,政治思想幼稚,乃书生之见,不可认真对待。
喜欢哪一个答案?自己选吧。我愿意支持老子,因为这是我解老子时候预先提出的“公理”,学习老子,必须承认老子比我们更高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老子也不是神经错乱,他一定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这里,再回到古义上研究“民”,就知道古代的“民”,并不是指被统治的下层“老百姓”,而是“人类”“所有人的总称”的含义。这样来理解,老子这里所说的,就不是上对下的时候采用的一种“心机谋略”,不是对付百姓的手段,而是对全体人群都适用的价值和行为原则。因此不是虚伪的两套标准,一套用来对付人民,一套自己享受。(人民要愚,自己不能笨)。
老子的东西,容易被误解的原因,就是他的词句内容含义太丰富,而人们拿了一点就跑,就像盲人摸象,焉能不错?这一章,如果能联系上一章来读,其实也很简单:不就是要求“无为”和“不言”吗?
第二章中的思维原则,完全可以用在第三章里,老子的逻辑是一以贯之的。
二:不上贤,使民不争。
天道无为,保留了各种可能的趋向。作为统治者,要了解所有的可能性,并保留最后的决策权,而不是盲动后只有一个方向和可能,这就是“无言”和“无为”的管理要求。可“上贤”就是只选择了一种取向,当人们特别推崇学习某个“贤人贤才”的时候,社会的潮流和价值倾向就形成了一股固定的方向。在老子看来,单一价值观就是可怕的,会导致灾难性的结果。这不就是上一章所讲的“天下皆知美,为美恶矣”的思想,在用于社会管理应用的时候换了一种说法吗?
为什么不能“上贤”?“上贤”就意味其他的一切都“不贤”,打击的是大多数,而且在社会的无穷可能性中,只强调了某种特定的价值观。为了“贤”,自然大家只好拼命“争夺”这条唯一的出路,结果自然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首先是价值取向的单一,违反了平等对待其余各种可能性的公正性。在老子看来,“贤”和“不肖”都是站在某个角度来看的,不存在普适性的绝对真理;如果统治者“上贤”,只重视某一个角度的某一方面,必然会挂一漏万,会造成社会的不平衡现象,也就必然产生不稳定的情况,会对系统产生极大的破坏作用。
这也是孟子给梁惠王的建议,不要尚“利”,如果把“利”作为国民行为标准,物质和金钱成为唯一的国民价值取向,提倡学习“财富英雄”的价值观,是潜藏着可怕危机的-----“国危矣”。孟子并不是反对“利”,只是说要平衡,要补充其他价值观,如仁义等。
其次是:“上贤”的结果,按照老子和道家的阴阳相生相依思维,同时就会产生对等的“不贤”。推广“贤”越厉害,“不贤”就会越多,反而导致社会的混乱和民心的虚伪浮躁。这是无法逃避的因果律,所以又何必去费劲呢?需要的时候点到为止,一发即收就行了。想一想明清时期尚“烈女贞妇”的结果,试图提高人民的“道德水平”,结果酿成了多少人间惨事,实在触目惊心。如著名的“清官”海瑞,仅仅因为自己不到十岁的女儿接了男仆递给她的一块饼吃,违背了“男女之大防”的贞节观,结果被此“尚贞烈”的“优秀爸爸”关起来活活饿死,以成全小女儿的“节义”。不知孩子死去时,此公心中如何,是悲是喜?
其他更希奇的事例还多了,大家有兴趣自己慢慢看去;当时为了得到御赐“贞节牌坊”和表彰,各种不择手段的“死法”,不仅没有提高人民的“道德水平”,反而是大大激发了民众心理中的恶毒和残忍虚伪的一面。后来清政府发现流弊很大,才宣布停止“表彰贞节”,各地不得“推举”才罢。这个案例,可以算是老子“不尚贤”的一个远见和智慧。全国上下,费心费力,劳神耗物,其结果走向目标的反面。由此可见,“尚贤”的主张遭遇老子的反对很正常,因为违反了“不言和无为”的管理原则,结果当然不会好。
与老子的“消极无为”的思想不同,我们举国上下,一向是积极进取地“尚贤”的;文革时,大家都崇拜“战争英雄”,因为国家领导人的判断是“第三次世界大战随时可能发生”,所以舆论,课本和我们,都在“随时准备着”;上小学时候,孩子们玩的多数是军事游戏,我和同学还听从老师安排,挖过防空洞。我们武汉大学的珞珈山,山里面是空的,它是一个大型的“民防工程”。
当然,“上”战争英雄的结果,是我国的国民经济几乎崩溃;前苏联也一门心思“上”冷战,结果导致解体。[老子]两千多年前的警告,还不得不信,单一价值观带来的危害,应该是很明显的。我国幸亏邓小平出山,定下“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策,才有今天中国经济发展的“欣欣向荣”。不过,老子认为:做什么都不能过头。(www.xing528.com)
三:国内教育界的“有为”“上贤”及其破坏性后果
我们如今崇拜的对象,是“财富英雄”。有什么结果,大家自己看,自己想;我不多说了。孟子说“国危矣”,是不是这样?诸君自己判断去。
教育界也有自己的“英雄”,就是“高考状元”。学生们也有自己的“贤”---清华,北大,全体国民都一致地“上贤”,高考时全国总动员,家长们居然在考场前的马路上拉起横幅,要路过的车改道,避免“惊扰”孩子们考试。每年围绕高考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怪事,包括死亡。每年二十万中小学学生的自杀事件,高考指挥棒的“功劳”不容忽视。但大家都“理解”并积极地参与高考;这就是中国教育的“世界奇观”。我们家一个穷亲戚,出了一个“状元”,结果政府各部门,媒体,企业,老板等一下子涌上门来,报道,推荐,还送钱;挺好的,轻轻松松解决了学费问题;
在教育上,我们的教委,教育局,各学校的校长老师、参与的每个学生,家长,都是非常“有为”的。教育局官员们忙“制订大纲”,“严肃考核”,校长老师们忙于“勤奋教学”,孩子们苦巴巴地放弃一切诱惑来“学习知识”;家长们不仅积极参加“义务教育”的一切活动,还自费掏出大笔的钱,大搞“培优”,于是发展成一个庞大的培训市场。父母在家里也“陪太子读书”,让孩子刻苦学习到深夜。
按道理,我们如此全国上下,官民同心,如此重视教育(尚教育),教育应该搞得不错吧?可惜,一年不如一年!包括清华北大在内的大学教授们,都得出一致的结论:现在学生的学习能力,一届比一届差,期末考试的要求也一年比一年下降。所以才有台湾教授来清华教书,结果却发现“清华的学生就像只会考试的白痴”,完全没有思考能力,大吃一惊,呼吁学生们醒醒!一个清醒过来的清华学生王垠,还差一年就可得到博士学位了,却毅然退学,用自己的行动表示对中国教育体系的严重抗议。
一方面,国内企业在叫“招不到人”,很多有责任心的企业,自己办教育,搞内训,培养人才。同时,大量学生又找不到工作,真是一大奇观。今年100万毕业生无业,如果明年的经济形势跟今年一样(其实可能更坏),至少会有两百万以上没有饭碗(注,本文写于2008年,其实后来2009年的实际情况是近四百万大学生无业,比我预想的严重);看到这种局面,不需要太多的“超人能力”,就可以轻易的得出结论:中国的这种“教育”,已经快要玩不下去了!几年之后,一定会有重大的变革:因为不变不行了。中国人一定要撞了南墙才回头的。
搞教育不“尚贤”,不设“标准”,没有“榜样”,行吗?老子的那一套“无为”,能否用到教育上来?答案是肯定的!目前,教育上“无为而治”的典型,缺乏钦定统一的“全国教学大纲”的国家,没有“统一教材”,也没有“统一课程设置”的标准,不搞“统一考试”,也不玩“统一招生”的,更没有“国家教育理想和宣言”的国家,就是美国。试问国内的教育官员,老师,学生,家长:离开了上面的这些“统一”,会不会一下就“蒙了”,手足无措地问:这还怎么弄呀?都没法教没法学?没有标准怎么做?于是“天下大乱”!
其实不会乱的,只会更有生命力;毫无疑问,美国是目前世界上教育搞得最好的国家。美国的成功,本质上就是教育的成功。有一些国内的“教育专家”,给自己脸上贴金,发表“论文”和各种言论,说中国的基础教育比美国好,美国的优势是高等教育。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这等于说别人长大后拿了奥运冠军,我们非要说是长大后请的教练训练得好,小时候的“基础”其实不咋样,还不如我们这些连资格赛都通不过的人。还可以事实来“有力说明”:n年前小学开运动会时,那位冠军就没有跑赢我们家宝宝,因为我家宝宝天天请教练来“培优”,“基础教育”更好;现在输掉,是我家宝宝长大后选的教练不好。其实根本原因,是别人不玩这一套拔苗助长的“自杀”训练法。这就像是“傻人吃饼”的逻辑,觉得只吃最后一块饼就饱了,前面的饼白吃了,划不来。可是这种滑稽的逻辑,居然还有人相信,并大肆宣扬,只能说明我们太喜欢自欺欺人了。
美国也有“教育部”,可是这个教育部毫无“权力”,没有一所学校“归”他管。他只负责出一些“指导性”计划和建议,下面的学校和校长听不听完全没有办法。学校的具体教学安排,课程设置等等,全由校长决定。而校长又必须讨好社区民众,要请好老师来教,否则家长和学生就要提抗议。老师必须取得学生的认同,否则下一年就没有聘书。学校办不好,生源流失,就得关闭。整个过程根本不需要政府的“教育官员”参与,全部是“市场调节”,这就是“无为而治”的教育。这样的环境,当然会造成个体之间产生极大的差异,同样是政府办的公立学校,其经费和办学质量都有极大的差异,更别说私立学校了。所以我们要从美国去找一些失败的教育案例,实在是太容易了。可为啥不学好的呢?他们不是冒出来一大批世界级的名校吗?
美国的名校,跟我们的名校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说,大学的前十大名校,基本上是私立大学,公立学校能挤进去算是“意外”。大学的立校方针和教学理念,原则,校长和校董们很关心,老师们很尽力,但政府是不管的,这就是政府的无为。当然了,你又没给钱,凭啥去指手画脚?其实给了钱,政府也不管,也不能管。蒋介石的西南联大,就是光拨款不管人的(可能当时也没有精力管),学的正是美国德国,谁让第一夫人宋美龄是美国私立名牌大学毕业呢?尽管没学到家,实在看不顺眼的教授还偷偷杀掉几个,可西南联大短短几年的办校史,就出了几个诺贝尔奖获得者,还有后来的“两弹一星”专家等一批人才。这正好说明了:靠政府拨款可以办大学,但要管(有为)的话,是造就不出来名校的,官僚比教育家更懂得教育的可能性不会存在。
另外,美国的大学,都是很有个性的;几乎每家大学,都有自己的“绝活”和优势专业,都在某一方面是“第一”,不然无法吸引学生。他们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来评判。比如商学院,我们以为哈佛最好,其实不是,沃顿的MBA毕业生身价比哈佛高得多,这是靠市场来说话的。甚至有些州立大学,都可以成批地产生诺贝尔得主。不像我们国家的大学,名校之间其实没有本质差别(在教育部的“英明领导”和“统一安排”下,在领导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在全体教师和学生的“积极配合”下,中国学校不会,也不能有原则差别,否则就“违法”)。各大学开的课程之间差别也不大,比如说占全部本科学时近三分之一左右课时的“公共政治课”,是全国大学生统一要上的“必修课”。就算是老板拿自己的钱来投资,学生拿自己的钱来读书的民办大学,无论校长,老师,学生是否愿意开和上这种课,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教育统一管理”,实在是滑稽!等于我在家烧饭吃,必须服从“烧饭委员会”制定的“饮食大纲”,必须跟“委员会”投资的“公共食堂”做法完全一样,还得接受“食堂工作人员”的定期检查,必须做和吃某些倒胃口且有毒的“标准餐”,否则就违反了“饮食标准”,会被判为“非法烧饭”,就要取消“做饭吃饭资格”;管得实在太宽了!
于是,这样严格监管下的教育体系,自然给管死了。就算是多成立一些私立大学,无论投资多少,本质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的,绝不可能出现哈佛,斯坦福那样的“名校”。连西南联大都出不来;原因仅仅是教育部太“有为”了。中国十几年前曾经火过一段时间的私立中小学“贵族学校”纷纷倒闭,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中国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具有独特和独立的教育理念的“私立学校”,用自己的钱,玩国家规定的游戏,就不信你玩得过“国立”学校,不倒才怪;看趋势,再过几年就是现在这些目前正红的民办大学纷纷倒闭的时候了,因为他们的毕业生,被企业评为“连中学生都不如”,因此拒绝录用;家长们还会傻到前赴后继的花大笔钱送孩子进去吗?到时估计只会有少数名为“大学”,其实是培养技术工人的“实用型大学”的“民办”大学,还有机会生存下来。(其实民办大学这个名字不对,应该是“民资公办大学”才对)
在“统一”的标准下,共同的“尚贤”,使得中国的大学缺乏本质上的差别。所谓名校之间的差别,主要是资金的差别,大楼的差别,历史的差别,生源的差别,而不是教育精神和方法的差别。如果把清华的学生全部弄到武大来,武大就理所当然成为“全国第一名校”,把东湖分校的学生全送到清华去,清华马上就沦落为“不入流的三流院校”了,跟校长和老师的教育思想和水平没有什么关系。在我们的教育系统这种极端“有为”的思维模式下,无论多好的校长,老师,都发挥不了作用。清华用“国际标准”的薪水,请了台湾,香港的名教授来教书,但是我估计没有用。从美国回来的陈丹青教授在清华任教,就明显不适应:他根本就“不知道在清华该如何教书”,因为他必须遵守各种莫名其妙的,违反基本的教学常识的“教育要求和标准”,又不肯“混下去”,结果只好主动辞职。别的“援华教授”们没辞职,但也未必就“适应”,当然,奖金工资等硬指标,很容易适应,估计也仅仅是为了适应这些“薪水标准”而留下来。
美国教育的繁荣,就是老子“无为”教育的成功;无为,不去推崇某个“标准”(不尚)的结果,形成美国教育的个性化,每一所学校都顽强而很有活力地生存,就如同原生态森林一样,生机盎然。其中有些成长得好的,被人认同度高的,就成为了名校。不是一所,而是一批。可即令如此,美国的人民还是不满意,嫌学校的教育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需要更多的“个性化”;结果,在美国就出现了一百多万所“家庭学校”,家长们自己来教孩子。这些学校并没有统一的标准,其“教育思想”和“课程设置”完全由其“校长”也就是家长全权决定。但是,他们得到了政府和市民们的广泛认可。而且,调查的结果表明:无论在学术考评还是身心健康上,以及上大学的“升学率”上,“家庭学校”的学生们都明显优于正规学校。
我个人很怀疑:美国这批家庭学校的大量兴起,就是美国基础教育焕发活力的一个重大的信号,原来日本和欧洲的基础教育比美国强,但是美国的家庭学校运动,可能创造一个更强大的美国,多年后会产生一批类似哈佛,耶鲁这样名校的,优秀的基础教育学校。这种政府不花一分钱,不盖一栋楼,还省下一大笔本应拨出的“义务教育”经费,完全的“无为”,结果创造了比大量投资还有效的“教育奇迹”,我们怎么就不学学这种智慧呢?
老子的“无为而治”,“不尚之教”的确简单,有效。不过,都被外国人学去了。中国人勤劳勇敢,没事怕闲得慌,当然要“大有作为”
四: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
中国古代有一种说法:当珍稀古玩,价格突然直线上升,变得很值钱,追捧的人很多,炙手可热之时,就是末世最后的繁荣,乱世快来了。清平之世,这些东西是不值钱的。这种说法的源头,其实就是老子的“不贵难得之货”。这些东西一旦“贵”起来了,民皆为盗,当然就是乱世要开始了。而乱世,倒霉的永远是老百姓。说起来,这是老子忧国忧民,关注民生,哪里是“愚民”的统治者心态呢?关于古玩的这种说法不知道有多少可靠性,但是中国的明清两朝,的确应了这句话。这两个朝代,都是在“物质文明”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突然崩溃的。
老子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真正的“宝贝”,所谓的“宝”,无非是从“希奇难得”这个角度来看的。也是从大家都“喜欢和推崇”的角度来看的,换一个角度,哪里还是“宝贝”,可能是垃圾,也可能是“大毒草”。
这话真对,49年革命之后,一些豪富之家,原来花大价钱收藏起来的一些“珍稀宝贝”,没想到解放后根本就“不值钱”,为了过日子,只好极低的价格转让,换一点微薄的生活费。文革中,这些东西就更不值钱了,非但不值钱,反而有害!只配用来点火烧了看热闹。当年我爷爷书房里留下的大批清代线装书和古画,文革时被他的大儿子统统上交给“革命群众”付之一炬。只有我父亲留了一部清代的二十卷[韩昌黎全集],还有[古文观止],让我中学的时候把玩过一番,沾了一点古文的“灵气”。当然,所有这些曾经“值钱”过,又“低贱”过的东西,如果能留到现在,又统统是“宝贝”了。可见老子看得很透:没有真正的“宝”,只有不好弄到的东西,你一定要把它当宝,只会给自己带来祸患,反而不美。
这一点,历史上的汉文帝,是真正学到家了的。百姓给他送了“难得之货”千里马来,他公开下诏书说:这东西虽然希奇,但是对于他根本就不需要,所以没有实际价值(这就是不贵难得之货);让来献马的人把马带回去,还另外送给他来回的路费。特别声明:“朕不受献,勿令四方来献”,没有搞什么“下不为例”之类的虚伪,也把老百姓想贡献其他“稀奇宝贝”来邀宠的热情彻底打消;在我们某些贪官看来,他很不“明智”地把下属行贿的“财路”给封掉了。皇帝自己的一件衣服,穿了很多年(二十年)还继续穿,哪里像现在的一个小县官,排场就“豪华”得让人“眼热”。所以汉朝能够实现“文景之治”,百姓很开心,皇帝也开心,成为历史上的一大“盛世”。文帝们也没有非常“有为”地勤政,估计日子要比金日成们过得要轻松自在得多,老百姓也要快乐得多。
所以,要选学[老子]的好榜样,应该选汉朝初年的皇帝们,而不是任先生挑的“文革”,更不是北朝鲜。
五:不见可欲,使民不乱。
这一句中,帛书版比通行本少了一个“心”字,我觉得是对的。“见可欲”之后,民不是仅仅“心乱”的问题,种种行为,都是乱的,无法收拾。那里只是“心乱”这么简单。这里的文字训诂,主要是一个“见”字,任先生解读为“不接触”,也就是“不看见”直接含义的转义,他直译为:“不接触足以引起欲望的事物,使百姓的心思不被扰乱”。这样统治者就好对付他们了。如果一群羊“培养”得傻傻的,见了狼都不知道该跑,抓起来吃就轻松了。狼们希望这样,可羊们愿意吗?我觉得这有点一厢情愿,像是掩耳盗铃,也像搞新闻封锁,愚民政策这一套;如同某些家长带孩子逛商场,特别地避免到玩具部一样。并不是什么聪明的注意。
在后面,任先生还强调说:要永远使百姓没有知识,没有欲望。就更是很有些恶狠狠的,把老百姓当对手来收拾的样子,颇有些像金日成们的高参。这样看老子,绝对是特级阴谋家,可是这真的是老子吗?
我总认为老子不会这样偷偷摸摸的做事,这样做虚伪不说,执行难度也很高,很费心费神的,不像老子所推重的“用之不勤”的懒样子。同时如果像任先生这样理解的话,这句与其他几句的排比关系有差异,逻辑上不协调。
陈先生的解读我认同一些:把“见”解读为“显耀”,突出显示的意思。“见”这里其实是“现”的通假字,与熟悉的“风吹草低见xian牛羊”是一个含意:风把高高的草吹低了,牛羊们就“突出显示”出来了。这个含义,任先生不可能不知道啊?只是中学水平而已。所以我只能批评他的“治学态度”不够严谨,而非“学术水平不够”。
这样,我们发现:这里的“见(显)”与“贵”和“上(尚)”三者,都具有相同的“额外看重并突出强调”的含义,正好是刻意的“有为”方式,因此违背老子的“无为”主张;同时它们都是由人心中主观的愿望和意志所产生的认知概念,不是真实存在的“自然和天道”本身,因此违背了“道”,不符合“道法自然”的精神;所以才会被老子反对。
这就是说,读老子的时候,要看他的内在含义,联系前后文来理解,而不要孤立地只针对一字一句来解读,肯定要走错路的。任先生不也强调“用联系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辩证方法”来研究学术吗?解读的时候就忘了。
还有一个难点,就是“可”字。专家们普遍感到不好弄。任先生说成是“足以引起”的含义,这种解释特别缺乏技术含量:怎样才能判断何种程度的诱惑,才能“足以引起欲望”呢?任先生这里加上了多余的“价值判断”,结果又沦为“人为”,肯定与老子的思维相反。
傅先生原文搬用,没有解释。陈先生说是“可犹多”的含义,但字典上查不出来。所以他只好大段征引训诂高人们繁琐的考证来证明自己,想为老子说好话:老子并不是反对欲望,只是反对欲望太多。可是何者为多?何者为少?如果界定?这又是一个大问题。
这批学者真是没事找事做,直接用原始含义“许可,赞同,肯定,鼓励”,就非常贴合句子意义,非要搞得人不懂,才显得自己有学问吗?
古人说:欲不可断。这是一句实在话:欲是做不到像任先生那样“不接触”的,住只有虚伪的理学家,以及任先生一样的革命者,才会“存天理,灭人欲”。七情六欲,人皆生而有之,那里能断,如何能够“不接触”?只能够不强调,不“显摆”,不过分。老子也只说“少私寡欲”,没有要人去断,也不要求“灭人欲”,那就太虚伪了,明明是做不到的。“欲”只要保持在正当的需要上,不过不欠,遵循天道,就是自然,就是无为。
就正如吃饭的“食欲”,如果要像任先生一样“不接触”做得到吗?“天道”把它定义为是一种基本的生存需要,吃的只要有营养,吃了能消化,就是“食物”。多余附加的东西根本就不要去在意。如果有人诚心请你吃一顿十万元的大餐,没有必要“坚决抵抗”,“誓死保卫”自己的“私欲清白”而“不接触”。老子说,可以吃,但是吃的时候心态要放平,与你平时吃的一餐五元钱的“工作餐”一样看待,它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的。不要去显耀显摆,也不值得显耀。
既然心态如此,吃完后也不要满世界显摆:我吃了一餐十万元的大餐,如何豪华得不得了,如何美味珍奇。让其他人没吃过的人听后向往无比,受到莫大刺激,搞得坐卧不宁的样子。就算是有人知道你吃了这一大餐后,好奇地来打听你“怎么样”,也平平淡淡地告诉他们:没什么,跟吃快餐也差不多。当然,也有可能老板们知道你这样“没有感觉”,毫无品味能力,可能就不会请你去吃了;也别遗憾,“对境心不起”,不吃也自在。
就像我这个土老冒,某大老板在广州老租界附近请我吃“高档”的燕鲍翅席,回来后身边人问我如何,我说没什么,就像吃粉丝一样。还不是虚伪,真觉得差不多。这就是“不见可欲”----不“显摆”本来可以刺激他人心里的“羡慕和嫉妒”,让自己“感觉良好和重要”的“欲望”的做法,也就不会导致欲动心乱,最后导致“民乱”了。否则,每个人都要吃十万元的大餐,岂不天下大乱,非“革命”不可。
可惜,怎么人们就不懂老子的这个道理;今日社会,处处都在“显摆可欲”,本来没有“欲”的地方,也得给你挑起来才行。有小欲的,想办法给你挑成“大欲”,有大欲的干脆让你去死,如声嘶力竭的唱“让我一次爱个够”,我看只有一下就死了才会“够”。因此这个社会上活着的男男女女,怎么会不“焦虑”,怎么会不“乱”(心乱,人也乱,社会就乱了)。现在的网上,流行的“晒”字,其实就是老子的“见(显)”的意思:有什么得意或自以为得意的东西,都拿来“晒晒”,工资,奖金,名车,珠宝等等,恶毒地让还没有拥有的人“乱”去----其实自己已经先“乱”了。
老子在后文中还说:“祸莫大于可欲”,译出来就是“没有比(刻意)鼓励和刺激(自身)欲望更大的灾难了”。这话真对!如果对欲望加以肯定和鼓励的话,将是没有止境的追求过程,所谓的欲壑难填;我们活得累和苦,想死想活,基本上都是肯定并支持自己追随欲望的结果。许多杀人和自杀的人,都是心有所欲,索求不得,结果导致不可控制的局面。个人如此,国家也如此,所以老子说:“祸莫大于可欲”,要求人们“不见可欲”,太有远见了。
当今世界,“见可欲”做得最好,最尽心努力的,就是各种广告和商业宣传了。所谓的商业社会,就是在这些“聪明人”到处吆喝的“可欲”中挣扎着前行。国民们被花花绿绿的广告打击得毫无自信,心乱如麻,不断用辛苦挣到的金钱来填补欲望,“买安心和快乐”,脸上却充满焦虑。在“强壮中国人”的许诺后面,一杯牛奶不知毒倒了多少中国孩子。老子如果见了这种局面,会不会长叹一声:唉,人哪,何必要自讨苦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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